江欲生

一

　　又是一个夏天，我坐在烧烤店的门口，风吹起烤架上的孜然呛得流出眼泪，霓虹打得水泥板发亮，隐隐约约，我又看见你。突然就想回忆过去的事，把曾经犯下的错，曾经的骄傲辉煌，那些欲出而收的泪水都一一巩固。于是，在单薄的夏夜里，被回忆击中，浑身发冷颤抖。时光过得太快，我还没做好老去的准备，它就这样降临，拂去旧日所有的稚气，刷上一层老绿。我点起回忆取暖，在寒夜里铺排伤感，把灯开到最亮。其实我不是怕黑，我只是想你。

　　江欲生。

　　我们相识在最热烈的季节，盛开的百花艳丽而逼仄。你选择了最为俗套的搭讪方法，我一边暗笑，一边放任你笨拙的自我介绍。我终是露出一声轻笑，避免了一场尴尬窘迫的谈话。我们成了附近酒吧的常客，闲时你总会请我喝上一杯，在灯火璀璨中轻声念我的名字。温柔对我总是受用，逃不开的化在你的怀里。而后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听着你浅浅的呼吸入眠。

　　我曾说想去看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紫色的花海里许下与你长久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你笑着揉揉我的头发，眼神里是宠溺。背对着阳光，光影分明的脸让人沉醉。后来你种了满院子的薰衣草，我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闻着浓郁的花香，满心欢喜。那天你拥着我，许下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你说长久的陪伴即便最终不能走到最后，也是难能可贵。我声音低沉叫你不要离开，你薄如蝉翼的唇微微颤动，说，好。

　　我留住了最后一株枯萎的花，把它和你的照片一起放在你送我的笔记本里，它身上有岁月的故事，亦有你的影子。在一年又一年的沉淀中，散发着名为相思的香气。

　　你不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我常常幻想你穿过车辆来往的路，踏着花香朝我敞开怀抱，一如当年，眸中漾满笑意，堪比天光。

　　江欲生，我想你。

　　二

　　这个夏天专属于回忆，那些曾被我隐藏至深的日子纤毫必现，我不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此刻我却想将它一一抖露。

　　你穿纯白色半袖，汗水打湿额发，纵身一跃扣篮，在人群中回身朝我微笑。当所有人都深埋在厚重的书本中，你为我束起长发，在金色的沙滩上奔跑，在我催着你复习时不高兴地撇撇嘴，却还是拿出书本一脸严肃。我透过塑料瓶看你安静的侧脸，时间是静止的。

　　从前的日子是孤独，也是狂欢，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穿插生活的每个角落。静立的树木不食人间烟火，彼此攀爬的枝干在空中横亘交错，待到秋尽，便像一张枯黑恐怖的网，我猜想，在这网子外头，无人注目的地方，所谓的神俯瞰这喧闹愚钝的人间。

　　于是遇见你就成了一场游戏。我们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因为有生命便少了四处漂泊无处定所的苦楚。仿佛是陷入林间枯井，我们日复一日消磨繁琐的时光，把它织成一张网，再付之一炬。

　　酒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却都抑制不住的喜欢。我最终溃于你酒醉后念出的陌生名字。我明白最好的你已经不再完完全全属于我了，然而我还是放不开。我回想曾经你青涩的告白，在每一个清晨唤你的名字，拥抱你。

　　你再看向我时，你所有的温柔甜腻都如潮水包裹我近微寒冷的心。

　　你再念我的名字，我都忍住所有的悲伤失望，被迫露出微笑应和。小心翼翼把昨天重新来过。

　　三

　　像是做了一场冗长而繁杂的梦，从起先的温暖格调日渐走向灰暗。我们都爱风雅，在秋日黄昏时铺开笔墨，你写这山水朝城，吟这清风印月，而那些被你笔墨晕开的故事，如今堪堪封存。而我，陷入你刹那的温柔，任凭岁月蚀骨，无法自拔。

　　我喜欢听你唱歌，哪怕调走了十万八千里，也一样动听。大概是你口味繁杂，听的曲子不尽相同。捏细了嗓子吊起戏腔，一板一眼，有模有样。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喜欢上了老歌，迷上了旧日留声机里的曲子。你取笑我是活在八十年代的老年人，却还是抱着我静静地听。

　　那是我头一回解读你的名字，江欲生，生而有望，故而欲生。而今我明白，活着太难，故而欲生。

　　你说人生本就是一场梦，苦和悲都受了，欢喜却不一定会来。你就像是我的一场梦，短暂而又终生难忘，梦醒之后你便成了抓不住的风。我以为我能懂你，而后好好爱你，但我错了。我们不同的地方太多，从前我的强大，我的自信，我的骄傲，在你面前一文不值，我却妄想我能懂你。

　　其实不爱就是不爱，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必要觉得愧疚。我们谁都不欠谁，真的爱过又何必谈什么付出多少。

　　我放不下你是因为我不承认你不爱我或是我不爱你。我不承认是因为我不甘心。而不甘心，是因为爱你。

　　兜兜转转，还是这样的结果。

　　四

　　你可能只是匆忙来我生命中走了一遭，路过这座城市恰好瞧见了我，我又恰好遇见了你，交融不长不短的欢喜，一拍两散，不复再见。我还没有来得及像你展示全部的我，我的热情，我的温柔，我那些没有一一展开的坏脾气，你就不在了。

　　我想过和你大吵一架然后一刀两断，我觉得你不过是过客没什么值得我过分留恋。可你就像是毒瘾，从心头漫入大脑，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反反复复地失眠，做同一个噩梦，在同一个时间醒来，再无法安睡。不断重复过每一天，想象着你还在我身边，自欺欺人自得其乐。

　　我依旧频繁的联系你，哪怕你只是偶尔回复一两句。我欺骗自己戴上无所谓的假面具，自导自演一场荒唐可笑的闹剧。

　　我逐渐开始逃避，想删掉所有有关你的信息，照片，电话，把你从生活中抹去，等生活再次风平浪静，再开始新的旅程。可我按下删除键的那一刻，心隐隐刺痛。荆棘它冲破血管，贯穿心房，在寂静无声的夜里生长，吞噬掉我全部的精神与理智，放肆地嘲笑。

　　日渐颓靡中时光在流逝。我又做了一个梦，我又见到了你，在那条被薰衣草香覆盖的小径，我央求着开口，灌入喉咙的冷风让我颤抖。

　　“欲生，你再抱抱我....”

　　你只是回头，淡漠的眼神冲垮我最后一丝希望，预想着泪水决堤，我却意外的平静。

　　这是我该料到的结局。

　　五

　　那时候你拉着我去吃街边两元的冰激凌，去小吃店买如今不再上市的小零食，爬上别墅的高墙看园子里的玫瑰丛。后来我故地重游，也只是片刻驻足，卖冰激凌的叔叔照例给了我两份，我坐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吃掉一个，等另一个化掉融着眼泪落进下水道里。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一个回忆，渺小到我除了记住它，再无能为力。

　　后来的我不再去追寻那些所谓的才情，不再纠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在你问我过得好不好时淡漠回应，我以为我终于将你忘记，却还是在你同我说照顾好自己别太累时突然崩溃。其实我一直都执着于你，我从来不曾把你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回忆里，而是不断地想起，在那个短暂而漫长的夏季，妄自去编织成我想要的故事。

　　江欲生，我觉得你从未离开过，活在心里和梦里的人，到哪儿都是在身边。

　　我不自知地细数忧伤，在每一个噩梦惊醒的夜晚，埋于泪水浸润的枕头，思念你。

　　江欲生，我真想你。

　　六

　　我仍是忍不住去叨扰你，告诉你我的境况，跟你分享我此刻的快乐，我不在乎你是否回应，只要发送消息后不曾出现红色的叹号，我就知道你的生活里还是有我。至少我还存有你的联系方式，在某个夜晚翻看曾经的记录，或笑或哭，都是一种幸福。

　　我宁愿你又找了一个姑娘，快乐胜过与我，在远离喧嚣和烟尘的他乡活出你想要的模样。我

　　冲洗出你所有的照片，吻上你曾予我温情的双眼，在心底默念你的名字，再做一次告别。我没再陷入阴郁，也希望你永远快乐。

　　晨光中/你那么不真实地站着/像个字母/我不是走近/就是走开

　　我将永远牢记你的柔情万种，在无数个春夏秋冬里静静怀念。

　　我将永远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