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局·贰

　　人都散了，老太监也告退，赵缅绫独自立在略显空荡的大殿内，心中也无端地生了几丝悲凉。

　　想起昨夜此处还是笙歌不断，觥筹交错仿佛还就在眼前，但现在已是人走茶凉，没人关心这一时风光的太后究竟为何而自缢于宫中。

　　只道这人心凉薄，宫里更甚。

　　门外闪身进了一名小厮，赵缅绫依稀记得是赵无忱身边的，他快步走到赵缅绫身边，略拜了拜，便低声私语道：“王爷请公主梅园一叙。”

　　她随着那小厮前往梅园，果然见赵无忱独自站在园中，与昨日相比，不过是换了件素衣，眉间风月丝毫不减。

　　赵缅绫每次遇到赵无忱，总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无法放松警惕，此刻也是如此，于是她问：“何事？”

　　赵无忱隔了一会儿，挥手遣退了下人，才道：“想知道申后为何自缢？”

　　赵缅绫被他一眼看穿心事，有些无所适从地将手指绞在一起，强装着镇定，问他：“王爷知道？”

　　赵无忱看她一副受惊的样子，越发觉得有趣，便道：“我有办法知道。”

　　直到被他领进了回春堂，赵缅绫还是有些困惑。

　　这申后脖子上有勒痕，还有殿内发现的白绫，都显示着她是自缢，与病痛无关，领她来回春堂是什么意思？

　　赵无忱看起来与这回春堂的曲太医颇为熟稔，与他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了主题：“戴太医在否？”

　　曲太医当即点头：“在的，这月他轮值。”

　　由曲太医领着到了回春堂的内府，他们见到了戴太医，他正趴在案上，睡眼惺忪，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曲太医心道不妙，被镇北王看见这回春堂消极怠工，可不是个玩笑，于是他故意大声咳了几下，将那要睡不睡的戴太医给吵醒。

　　戴太医揉了揉眼，待看清眼前的人后，已经惊醒了一大半，连忙磕磕绊绊地跪下，讲话都不利索了：“镇、镇北王。”

　　赵无忱仿佛毫不关心他的玩忽职守，只是低着头道：“借一步说话。”

　　于是被带入内室，连曲太医也被赵无忱遣退，一时偌大的室内只有三人，气氛都凝固了不少，只听见赵无忱问道：“本月去过太后宫中否？”

　　戴太医心里一盘算，意识到镇北王说的，可不就是刚刚薨了的太后娘娘，当即吓得话都要说不出来，嘴比脑子还快地开始辩解：“臣……太后娘娘……薨前……臣不知……”

　　“莫紧张，”赵无忱皱了皱眉，道：“本王只是问你，本月是否去过太后宫中？”

　　戴太医哆哆嗦嗦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想了想，仔细回想起来也的确有那么回事：“是，上旬太后娘娘有一次在殿内昏倒，臣曾去看过，开了点治偏头痛的房子，半个时辰后也就好了。”

　　“当时的症状如何？”赵无忱食指敲击着太妃椅。

　　“太后娘娘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嘴唇发白，手指有颤抖，看起来像是癫痫之症。”

　　赵缅绫惊得站起来，极大声地斥问：“什么！”

　　戴太医吓得缩成一团，嘴里呜咽了几声，脊背发抖。

　　赵无忱抬头瞥了眼她，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坐下，道：“今日之事，你可守紧了嘴，要是在外头听到风声，你那在滁州的妻儿也要仔细着点皮。”

　　戴太医本就是软弱性子，听到这话只是吓得一个劲地磕头，赵无忱又道了几句威胁的话，就遣退了。

　　内室一时只剩赵无忱和赵缅绫两人。

　　赵缅绫哆嗦了一下唇，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申后她竟……也是这痨病？”

　　赵无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难怪……难怪……”赵缅绫一时只觉茅塞顿开，这几天困扰在心头的迷雾突然散去，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些不适。

　　难怪申后要将她从教坊司拉出来，原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找个她这样的替身，到时驾鹤西去，也能留个人保护小皇帝。

　　难怪申后要自缢而死，这痨病的死状坊间早有传闻，极其丑陋，申后这等要面子的人，怎能毫无尊严地死去，自缢还能死得体面。

　　难怪要用小公主来治小皇帝，这痨病遗传极强，那可怜的小公主怕也是得了这病，于是在作为祭品的天平上，她又多了一道筹码。

　　难怪啊，难怪。

　　想到这里，赵缅绫却只觉得不适，被算计被蒙骗的感受如潮水般袭来，她害怕恐惧，痛恨无能的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已经跳进这圈套。

　　这深宫里的算计太深，让她想逃离。

　　但是逃到哪去呢？她从教坊司来，生来带着下作的胎记，又受了太后的恩惠，更是给她折断了翅膀。

　　还能去哪？

　　“宫里就是这样。”赵无忱看她神色，最终还是略拍了拍她的肩膀：“寻常人家尚有人心险恶，在这最富贵的皇家，明争暗斗更不会少的。”

　　“我恨……”赵缅绫几乎要断了气，心中如万只蚂蚁在啮咬，又疼又麻。

　　“白雉，”他又唤了她的名讳。

　　“你且看着，受着，活着，等着拿到那最高的权力，这天下，必能为你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