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局·壹

　　“公主，”门外又跑进一位宫女，双眼也是通红，嗓子都哑了，赵缅绫认得，那是太后身边的丫鬟：“太后娘娘入殓，各位王公大臣都已在太后宫中了。”

　　“入殓？”赵缅绫震惊：“如此快？”

　　那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半天才把话说清楚：“这是齐王的谏言，皇帝哪里有这说话的权力呢？”

　　赵缅绫立即想到那奸滑的齐王，如今这申家已经没落，太后一倒，更如案板上的鱼肉，任由那刀俎分割，而这年幼的皇帝无权无势，在这宫里只怕是举步维艰。

　　申后一去，这大权又将旁落何处？

　　于是她顾不上做一副痛哭流涕的虚假样子，叫樊珑给她洗漱更衣，又换了件素衣，匆匆携着那小丫鬟往太后宫中去。

　　未至宫门，已听见那宫里钟鼓悲鸣，王侯大臣的车轿停在宫门外，女眷们匍匐跪在宫道旁，竟绵延了一里有余。赵缅绫的马车从这女眷旁过，听见人群里不时传来抽噎的声音，一时天空都灰暗了。

　　下轿进了宫门，管事太监扯着嗓子厉声叫道：“长宁三公主到——”

　　殿内素衣跪倒一片，赵缅绫一眼就望见那殿中心的乌木棺材，在殿内一片恸哭声里显得尤其安静。

　　赵缅绫款款移步至棺材前，棺木还未封盖，里面的女人也未到耳顺之年，面容依旧姣好，即使是自缢而死，也未曾改了那一向强势的神色，只是紧紧闭着那双锐利的凤眼，再也没有开口的可能了。

　　她还是闺阁小姐时，就被蔲妃领进了宫中，只一眼就爱慕当时的皇帝，凭着申家的权势和蔲妃的扶持，一步步铲了那阻碍，登上后位，极尽风光之时，皇帝老儿却英年早逝，徒留她和年仅六岁的乳儿。

　　一人面对这天下，握着人人都虎视眈眈的权利，更是有不知世事的小儿，她一介女流，又如何能像面上所示那样运筹帷幄？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赵缅绫有一瞬，突然同情起面前这个将她从泥沼里捞出的女人。

　　想到这，赵缅绫也如众人所愿地落下泪来。

　　“公主，节哀罢。”一旁的太监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低声道：“生死有命，太后去了天宫，也会担心公主的，公主切要保重身体啊。”

　　赵缅绫接了樊珑递来的帕子，拭了泪，点点头，退了下去，在殿下跪着，却意外见到了跪在身旁的赵无忱。

　　“戏不错。”他显然也看见了她，低着头笑了一声。

　　赵缅绫无处辩解，她无法道出落泪的缘由。

　　因为她看见申后，仿佛就看见了几十年后的自己。

　　所幸王侯大臣已全部来了，那太监高叫着：“吉时已到——入殓——”

　　便引得地上哭声一片，几个小厮上前盖了棺，在拔高了几个度的哭声里，齐王突然起身，问道：“何时入土？”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全殿都听到，唐突而突兀的话让老太监有些不知所措，他摇了摇拂尘，问道：“齐王殿下可有想法？”

　　齐王冷笑一声：“我建议早些的好，我找府上门客算过，今晚是入土的绝佳时间，太后还是早些入土罢。”

　　一席话引得全殿都沉默了。

　　哪有朝殓夕埋的道理，就是寻常百姓家里，也要风风光光地办个白事，哭上三天三夜，才能入土呢，这像什么话？

　　当即有人起身反对：“这不合体统。”

　　赵缅绫抬头，见是礼部尚书，心下了然，若太后这样草草葬了，将来史官们添上一笔，礼部尚书便首当其冲，留下千古骂名。

　　“尚书何出此言？虽然这太后薨逝是件大事，但本王相信，史官们还未必有那闲心记录申氏。”齐王悠悠开口道，话里的暗示意味明显。

　　那礼部尚书听这话，史官断然不会记录这事，便安了心，草草应了几声，便又跪下去，一言不发了。

　　赵缅绫倒是并不在乎这体统，毕竟申后已薨，这体不体统的，也不会改变什么，但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赵无忱突然凑近了赵缅绫身边，低声说道：“这可是你明面上的母后。”

　　正在此时，齐王已经开始与那老太监私语，想是要敲定今晚的入土事宜，她再想装傻充愣也是不可能了。

　　于是她站起来，对齐王道：“今晚不妥。”

　　齐王仿佛早已料到她会说这话，笑了笑道：“有何不妥？我可是找府上门客夜观天象，得出今晚便是入土的吉时。”

　　“太后今早才被人发现薨于殿中，齐王的门客可是有未卜先知之力，竟能在夜间便料到太后必薨？”赵缅绫轻蔑地笑了一声。

　　齐王的笑容当即僵在脸上，张了张唇像是要说出什么，但又无话可说，于是只好道：“并非如此，许是府上门客糊涂，忘记了观天象的时间，今晚便可不入土罢。”

　　扳回一城，赵缅绫也没急着得理不饶人，吩咐老太监道：“依我看，这吉日便在三日后，还望公公早日准备了入土事宜，到时莫慌了手脚。”

　　那老太监唯唯诺诺地应声，看中任意也没了跪下去的心思，便扯了嗓子尖叫道：“各位主子都回去罢——留着太后娘娘清静清静——”

　　于是众人作鸟兽散，神情与入宫时并无不同，仿佛这太后倒了，也没比死了个百姓重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