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童话2

　　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自草场崴了脚回来后，言晚晚又被一场大病击倒了。

　　这天程诺刚刚回到家，就看见她紧紧闭着眼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满头大汗，面色发白。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笼罩了他，他上前问她怎么了，言晚晚却挥挥手让他走开。

　　“估计是……生理痛，一会儿就好了……”她气若游丝的声音更是让他放心不下来。

　　“不管怎么样，我先带你去医院！”好歹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王子殿下知道这个世界里生病了要去医院，却没搞懂生理痛到底是什么。

　　言晚晚痛的间隙还不忘朝他翻白眼：“……你以为去医院不要钱啊！”一个月以来各种乱七八糟的开销，只出不进，她那点儿微薄的存款早就花得七七八八了。

　　每次生理期开始前她都痛得死去活来，于是只当这回也是生理期前的折磨，却没想到这样的痛一直持续到了大半夜，她甚至开始发起了低烧。

　　程诺似乎中途出去了一趟，他回来时，她都痛得有些神志模糊了。她只记得他背起她出了门，她趴在他的背上，已经没力气去指责他败家花钱了。她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他的体温温暖了她因疼痛而冰冷的手指。这一点儿点儿平静下来。

　　到了医院，才知道原来她是突发了急性阑尾炎。女医生给她安排手术后还不忘责备她马虎：“连生理痛和肚子痛都不会分，你是不是太欠缺常识了？”说完还望了一眼一旁的程诺，嘀咕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么个靠谱的男朋友的。”

　　程诺在一旁仔细看着医生给的手术后注意事项，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她的话。言晚晚躺在床上默默地望了他一眼，转过头，把头埋到了被子里。

　　一场手术后，言晚晚永远地失去了她的阑尾。

　　那位女医生逮着程诺又说了半天的术后注意事项、饮食禁忌之类的，才出了病房。

　　于是，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她。

　　程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十分认真地将医生说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下。言晚晚轻咳一声，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谢谢你，程诺。”

　　这句话说得太过正式，刚刚一说完，她自己就不好意思了。所幸说得轻，程诺低头写着东西，似乎是没有听到。她才庆幸了一小下，就听他低声叹道：“你呀……”

　　软软的尾音似乎带了一点儿无奈的味道，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言晚晚拿被子捂住头，佯装没有听到，脸却在被子里红了起来。

　　但半晌过后，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抬起头来看他，疑惑道：“你哪里来的钱交手术费？”

　　程诺顿了顿，才道：“我……花的我的薪水啊。”

　　“薪水？”言晚晚眉头皱起来，“你才去上了几天班，哪儿来的薪水？”

　　她的目光太灼热，他忍不住别开眼，半响才开口，平静地道：“……我把剑抵押了。”

　　那把剑对他而言何其重要！言晚晚呆呆地望着他，半晌后，才讷讷地道：“你、你不用这样的，我之前要你拿那个抵钱是开玩笑的，我……我有钱的！”

　　他一点儿不舍的样子也没有，这言晚晚更慌了：“你抵押在哪儿了？多少钱？我去给你赎回来！”

　　他浅浅地笑了笑：“不用了，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

　　可言晚晚不肯，她反复地追问他，抵押了多少钱，非得给他赎回来。程诺被逼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了一个数字，这才让言晚晚彻彻底底哑巴了。

　　完了，这下真的还不起了……

　　切除阑尾不过是个小小的手术，很快，言晚晚就能出院回家了。

　　还没等到刀口长全，她就已经急切地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了——可不是吗？她现在可是背负着巨额债务和人情的！

　　虽然程诺从没说过什么，可小市民言晚晚总觉得欠人一笔钱良心不安。

　　或许是还钱的执念振奋了她，重新开的连载文在网络上的反响居然比以往的都要好，甚至还有好几个编辑主动找上她，说愿意出版。

　　签了合约那天，她终于忍不住高兴地拉着程诺出门报一顿作为庆祝。

　　两人像模像样地在高档餐厅吃了一顿后，言晚晚深觉不够尽兴，于是拉着一身正装的程诺跑到了夜市，坐在满是油烟气息的大排档里吃烧烤。几瓶啤酒下肚，言晚晚也开始有点醉了，死活攥住他的衣袖不放，吵吵嚷嚷地跟他保证：“程诺！我不赶你走了，哪怕你死活找不到那本书……反正我觉得你也找不到了……不如就留在这儿吧……我们这儿很好的，有烧考，有啤酒，还有……还有我！”

　　程诺有点儿哭笑不得，把他和烧烤、啤酒放在一起，到底算褒算贬？

　　可还不等他说话，她又一把抱住了他：“你真的是从童话里穿越过来的吗？你的公主为啥没一起过来？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吃烧烤了。”

　　周围的人纷纷朝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这么好看的一个小伙儿，找的女朋友居然是个神经病？”程诺无奈地拖起她回家，喝醉的人摇摇晃晃根本走不稳，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背起她朝家走去。

　　穿过繁华的闹市区，老街区一片寂静，深夜里的路灯散发出温暖昏黄的灯光，她伏在他背上一句话也不说。正当程诺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忽然低声道：“喂，不要回去好不好？”

　　“程诺，我喜欢你，你不要回去………”

　　暖暖的呼吸撩过耳廓，程诺有一瞬间的惊愕，下意识地侧过头，她却已经猝不及防地吻上来个带着酒香的吻，炽热而又柔软的唇。

　　言晚晚也觉得自己肯定是醉了，为什么这么不经大脑思考就说出来了呢？这种事情还是要男生主动一点儿比较好吧？可是，此刻吻着他，她却下意识地不想去想更多而就是这样短暂的一个走神，他却已经反客为主，夺回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昏黄的路灯光线下，一切都带上了梦境一般迷幻的色彩。

　　第二天，言晚晚醒来时，客厅里传来程诺塞寒萃收拾洗漱的声音，她把头埋在被子里装睡，连肠子都悔青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矜持啊？他会不会以为我是在借酒装数啊？他会不会……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言晚晚内心的十万个疑问。

　　“早饭在桌上，我要出门了哦。”他在门口说道。而言晚晚只顾着蒙头装睡。一声低笑自门口传来，他终于肯放过她，关上门出去了。

　　等到大门处传来关门声，她才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下了床。

　　餐桌上果然有他备好的早饭，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很家常很平凡的东西，言晚晚望着，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他刚刚过来的时候一—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看来王子殿下很适应这样的平民生活嘛。

　　她嘿嘿地笑了笑，迅速洗漱完，吃完早饭，又开始准备码字。

　　打开文档，她才想起有本用得上的资料书搁在书架最上面一格。她站起来，伸长了手去够，却没想到一个没站稳，膝盖磕在书架的转角上，疼得她立刻蹲了下来。

　　年久失修的书架摇摇晃晃，被放在最顶上的书落了下来，啪地拍在她的头上，扬起的灰迷了眼。

　　她呛咳了一下，拿起那本书，才看了一眼封面就愣住了——《童话》！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促使她去翻开了那本书，越翻，越觉得熟悉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曾经一页一页翻看过无数遍的书。

　　书里有个俊美的王子，黑发黑眼，温柔勇敢，为了拯救公主披荆斩棘。

　　他有一把宝剑，镶满了华丽的宝石，他有一匹花了很长时间才驯服的白马，他曾独自一人游历众国，屠杀恶龙。

　　他叫程诺。

　　这当然是一本世界上任哪里都找不到的书，因为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年幼的她。

　　小时候认真地一字一句写下的故事，后来被家里人拿去细心地制作了封面，打印装订，最终成就了这样一本书。可后来长大了，这本书就被她束之高阁，到最后她竟然忘了。

　　原来是这样。

　　言晚晚一页页地翻看，忍不住因为小时候的自己而笑出了声。

　　可坐在地上愣了半响后，她忽然又有点儿难过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呢？

　　……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程诺打开门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满屋子都洋溢着饭菜香气，言晚晚却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目光扫过沙发，发现自己当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东西——骑装、靴子、帽子……甚至那把被抵押的剑，都平整地放在沙发上。

　　“你回来啦？”见他开门，她努力朝着他扬起一个笑，“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程诺皱眉，还没来得及接话，言晚晚就已经从身后掏出了那本装订简陋的童话书：“当当当当！是不是很眼熟？”

　　程诺抿了抿唇。

　　“没想到吧，这本书已经被我找到啦！”她轻快地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不如先吃个饭？”

　　“你不是让我不要回去吗？”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言晚晚顿了顿，才又笑起来：“哎……我、我那不是开玩笑吗？我要是不小心穿越到哪儿去了，肯定巴不得马上回家去！”

　　“喜欢我……也是开玩笑？”他皱起眉。

　　她沉默半晌，才道：“对呀……”末了，她又像是对自己说一样，轻声道，“……那不然呢？”

　　喜欢上什么不好？哪怕喜欢什么明星，什么总裁，什么体育明星，甚至哪怕一棵花一棵草，都好过喜欢上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二维人物啊。

　　越想越难过，她递出去的书他也没有接，言晚晚却已经失去了所有兴致。她把书丢到沙发上，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了。

　　黄昏时她出来喝水，小小的公寓里一片寂静，桌上的饭菜始终没人动过，却已经失去了鲜艳的颜色。客厅的沙发上，无论是那套戏服一样的骑装，还是那本书，甚至那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夕阳的光线透过百叶窗落到地上，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签售会这天，言晚晚起得特别早。

　　此时已经是程诺走后的不知第几个月了，她恢复了日常的生活，依旧写文，熬夜，混混沌沌，却始终找不到状态。之前写的那本书卖得确实好，借着那本书，她也算是小火了一场。最后，编辑甚至让她办了一场签售会。

　　签售会在市里的图书中心举行，早早到达那里，她才发现，她和他当初也来过这里……可来不及伤春悲秋，一整个下午，言晚晚就签掉了两支自来水笔。等到签售会终于结束时，她活动活动关节，刚准备站起来，又一本书被递到她面前。

　　她拿起笔，刚刚签下自己的名字。这时，头顶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言晚晚，既然你说你不喜欢我……”

　　言晚晚签到最后一笔，笔尖控制不住地在纸上拉出一道痕迹。她僵住了身子，缓缓抬起头，竟然发现那个她以为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为什么又写我？”

　　签售桌旁立着关于这本书的海报，海报上清清楚楚地写了男主角的名字——程诺。

　　言晚晚低着头，说不出话来。而他却伸手，把那本装订简单的童话书递到她面前：“我知道我是你书里的人物，如果翻开它，我就能知道一切关于你对我的感情……可那样，我也会重新回到那个世界。我不想回去，晚晚，你告诉我，你到底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言晚晚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这样坚定，令她原本已经动摇的心更加摇摆不定。接受他吗？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

　　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我……”她抬起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话未说完，来来往往的人里却忽然有人撞到了他。

　　言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手上拿着的那本童话书落到了签售的桌上，并且因为这忽然的跌落而摊开了，她愣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一道白光自书中亮起，眼前的世界霎时间一片雪白……

　　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某个恶龙的城堡，言晚晚其实是恐惧的。

　　但在这个地方待到半个月的时候，她已经成功地和城堡里的恶龙搞好了关系，并且能够一起聊天八卦了。

　　“程诺这速度也太慢了吧，怎么现在还没打到城堡这关啊？”撩起繁复的公主裙，她大大咧咧地坐在窗台上边吹风边望着城堡下的荆棘丛。

　　一旁的恶龙十分鄙视地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自己写那么多关卡，我也很想早打完早收工啊！”

　　“故事不都这样写的吗？一开始就大团圆结局有什么意思？”言晚晚抱怨道。想了想，她干脆又道，“不然我们去找他吧，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恶龙想了想，行吧，于是让公主殿下翻身上龙。然后，它挥翅从城堡的巨大落地窗中呼啸而下，朝着远处王子正奔赴而来的森林进发。

　　这个童话，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赴那个完美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