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宵禁快到的时候，乐渝还在外面闲逛，倒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而是她晚上有些睡不着，这才出来走走，也没带紫苏。可没想到，富察·傅恒这么晚了，居然也还没回去，她有些诧异：“你不是应当早就下值回家了吗？”

傅恒重礼，行过礼才回道：“今日皇上有事吩咐，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便留臣在宫中住一晚。”顿了顿，他看了一眼乐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更深露重，公主为何不在宫中休息？”

“自然是睡不着啊。”乐渝也没多想，直接回答了他，他们二人倒是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一起说过话了，还真是一桩奇事。

傅恒到底是没问她为何睡不着，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等到乐渝停下来看了会儿星星，他才劝道：“公主，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安悦宫吧。”

乐渝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一直盯着天上的星星，半晌，她问：“傅恒，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傅恒无声地抬头，乐渝姣好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神情还有些迷惘，似乎有些难过，悲戚的感觉让傅恒有些难以呼吸，半晌，他道：“会的。那些逝去的人，其实从未离开过，只要公主抬头看一看夜空，就能看到——他们从未离开过公主。”

虽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但是傅恒还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安慰她。乐渝低下了头，轻轻笑了笑，语气里却没有笑意，她道：“就在今日，怡嫔自裁了。”

傅恒一怔。怡嫔毕竟是一宫主位，此事他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高贵妃听闻愉贵人感染风寒，便命太医送一碗枇杷膏给愉贵人。谁知怡嫔竟去了长春宫请皇后主持公道，口口声声说高贵妃意图谋害愉贵人腹中之子。可最后查出来，那确实只是一碗枇杷膏，没有加什么毒|药。如此一来，怡嫔便遭了祸了。

愉贵人有孕在身，高贵妃自然不敢惩戒她，但是怡嫔居然敢挑衅贵妃、污蔑贵妃，高贵妃自然不会容忍她。命她跪在储秀宫门前受一个婢女的掌箍之刑，宫道上人来人往，怡嫔自然颜面尽失。后宫之宠，一向与母家之荣息息相关。此番，怡嫔不仅自己失了颜面，还带累了母族一同受辱。她会自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乐渝实在有些难受，感慨生命之脆弱，尤其是在宫中，想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一宫主位又如何？

寻常宫女受此等惩戒，尚且无颜见人。更遑论一宫主位了。

乐渝叹气一声，复而想起了自己的皇额娘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昔日在潜邸的时候，就是福晋。先帝继位后，自然地成了皇后。

可她虽得先帝尊重和信任，却始终没有得到过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独一无二的爱。宫中的人个个都尊敬皇后，却独独羡慕敦肃皇贵妃——年氏。

年氏自入府以来，便独得皇阿玛宠爱。乐渝那时还太小，不知道母亲是否难过，但她知道，这宫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却从不缺新的妃子。

所谓红颜薄命，便是如此了。

而幸好，她是公主，并非宫嫔。

见傅恒没说话，乐渝也不再多说，她转过身：“劳烦富察侍卫送本公主回去了。”

傅恒微微躬身：“是。”依旧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傅恒一直跟着乐渝，直到看见她进了安悦宫的大门，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