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长公主扶着女官的手臂出来,居高临下审视众人,众人安静如鸡。
她终于走到独孤信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叹息一声,口气软和下来,“阿宸呐,你别怪阿姐待你严苛,父皇母后去的早,长姐如母,这副名叫江山的担子阿姐得帮你扛着。
“宸”是先皇的名讳,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在场所有人都假装自己不知道。独孤信抬眸,看向长公主灰白的鬓角。
他始终记得昔年他这位姑姑是何等的骄傲漂亮,她的眼睛永远黑亮有神采,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事能难倒她。
那时他好像只有独孤庭这么大,经常看见自己年轻的父皇母后被她罚的不敢说话,对他却是温柔宽容的。
“小信儿,你父皇他吧做人挺成功,做皇帝却是一般般,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学他,要做皇帝就不能太专一你知道不?你问为什么?因为皇帝要心怀天下啊,一颗心一辈子只给一个人,就容易被蒙蔽,看不远。所以你要多选秀,以后壮大我们皇家的重任就交给你了,皇后人选更是重中之重,你任性也要有个度,起码不能选个爱打麻将的,姑姑每次都在你母后那里输钱真的好气哦。“小信儿,你看那个人他帅不帅?叫他给你做姑父好不好?
“小信儿你帮姑姑偷偷递个情书给他嘛,什么你不干?好的不勉强你,那你帮我把小九儿诓过来让他去好不好?反正他傻,不知道什么叫害羞。”
那人常年一身素衣,默然穿行过一掩一重的花枝,惊落飞红万点香雪海,小宫女见了,红着脸停下来行礼,“丞相大人”,旁人唤他丞相,他却要唤他一声老师。
故而长公主常常半嗔半怨,“你把我们小信儿都教迂腐了,小小年纪一身气人毛病,有洁癖也就算了,不爱理人是怎么回事,还有不爱喝牛奶怎么长大个儿,”可把她愁够呛,“这长大了能娶上媳妇吗?”要是搁平常人,早就怼回去了。“你们家遗传的毛病,我一个教文化课的你怨我?”
但那人却好脾气的笑笑不说话。
年幼的他在旁看的明明白白,那人把平生为数不多的温柔,全都给了她。本该是一段羡煞好多人的美满姻缘,公主与丞相,狗血到说书人都说倦了,但却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幸福,他们成亲那天她嫁衣秀丽过房间里那棵寓意吉祥的珊瑚珠,她追着阿九满屋子跑,要往他脸上涂胭脂,被好多人按着才安生坐了,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忍不住一再转头问他:“小信儿,姑姑今日好不好看?
小弟弟出生那年她抱着他来宫里玩,小婴儿的口水打湿了他将将临好的字帖。看着他皱眉嫌弃的模样,她却哈哈大笑,“小崽子你快给阿信哥哥道歉,小信儿你别气啦,等他长大了你带他出去骑马放风筝好不好?等你将来当了皇帝,就让他给你做护国将军,只要你们齐心协力,咱们大魏啊,定会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这一天来的太晚了,犬戎的铁骑冲进城门,踏碎了她的美梦,不光是她的,还有城中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紫禁城成了最后一块完卵。
他的姑姑,夙宁长公主浑身浴血,颤抖不已的手提着一杆长枪站在城楼上,几乎是亲眼看着公主府淹没在了火光里一那里头有她没来得及逃出来的夫君和不满两岁的孩子。
咫尺天涯,天人永隔。
她没能顾得上他们,敌军冲城门的第一时间,她首先想的是大魏最后的底线,是她弟弟一家。
一夜白头,她茫然看着那座渐渐化为灰烬的府邸,“小信儿,我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她说的回不去,是家还是从前,或许两者都有。
反正从那以后,她的脑子就开始不太清醒,太医们说若是一段记忆过于惨痛,超出了人的承受范围,人的脑子就会自动将它抹去。
所以她时常将他们忘了,还以为自己在青春最好的年华时候,她的弟弟让她很焦躁。
转年,独孤信七岁,先皇病危,临终前拉他的手一再叮嘱,“阿信,你这一生可以对不起任何人,唯独不能对不起夙宁姑姑,是大魏欠她的,我欠她的,父皇无能,你帮父皇还了吧。
你看,成长是需要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