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春晴

钧天三二九年，中垣七国群起纷争，兵戈战火，逐鹿天下，数载乱世之争，终结于天权，至此四海归一，天下太平，荣昌盛世。

天权运国第三年，共主在祭天之际，宣一纸诏书昭告天下，旧国瑶光归为天权诸侯，再续两国先前缔结之约，封瑶光旧仕萧然为藩王，赐号——夜。

然，当今共主得了天下，也失了一生所爱，二十年来，仍是孤家寡人，只有一位养子，现已年少十五，学君王之道，习将武之术，以继承他的王位。

窗外灼灼桃花，芳香四溢，窗内帘幔被微风吹起，拂过案台一角，转眼又落了下去。

案台上，执明提笔落款，又是一幅丹青作成，作画多年，练就了他丹青妙笔，也只为一人作画。

画中还是那红衣长裳如瀑长发的美人，坐在凉亭之下，宛如女子般的纤纤玉手执笔为他批阅奏章，眸中可看出些许思索之情，想必是在思考该如何落下一句批文。

春风如沐，几片桃花落在画上，即刻失了芳华，执明抬手拂去，满眼爱怜和疼惜。

向煦台还是一如往日，虽无人入住，但物不曾变过一丝一厘，只是多了许多幅画，皆被掩在九重赤纱之后，画有数卷，可画中之人却都是同一个。

拿着刚作好的新画，执明缓缓踱步走过纱幔，展开卷轴，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动作轻柔，不似抚摸画卷，更似那人的脸颊，片刻之后便挂到了墙上。

他凝望着画中人，还是那般的仙姿卓绝，清冷忧伤，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世间红尘，而他虽还是一身黑袍，但他的容颜已老，鬓间已染了许多银发。

“阿离。”

有春风吹来，携来玉瓣抚过他的面庞，似是在回应他一般。

那日，我说要带你去看海，你虽已离去，但最后我还是带你去了，中垣边际的大海，那里是别样的美，水天一色，海水蔚蓝，风卷浪涌。

你说在你死后让我火化，把你的骨灰撒在风中，在海边断崖之上，我照做了，你随风而去，天涯明月都将有你的影子，当轻风拂面而来时，我便也当作你来看我了。

几日前刚过了清明，过不久，羽琼花也将要开了，我相信今年的羽琼会比往日的要更好看。

阿离，王儿越发像你了，说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他也喜着粉白衣裳，也喜雪白羽琼，最爱的乐器也是洞箫，这二十年间，除了我经常来此，再无第二个人踏足，也是时候该让他进这向煦台一次了。

“王上，夜王已入宫了，此次，还携了嫡子前来。”

出了向煦台，守在外面的宫人就匆匆给他禀报了。

执明抬眼望了望天，阳光刺眼，天气晴好，又低下头，道：“本王知道了。”

一年冬去春来，可今年的春天却没往年那么温暖，只因日前都是下雨天气，起初的春寒料峭又被这连绵春雨有枝添叶，所幸风雨终将停歇，许久未见的日头终于出来了。

宫中百花争相斗艳，蝶舞翩翩，鹂莺婉转，桃花树下，一道粉白的身影在执箫而奏，音律随指尖轻压箫洞而变换灵韵，重瓣桃花落下，划过他娇好的面容。

廊柱后面，则站着一位着黑紫衣袍的少年，他第一次来天子皇城，在自个儿宫里呆腻了，千磨百磨才让父亲答应带他出来，父亲去面圣王上了，他一人无聊，偶然间逛到此处，就被那美妙的箫声吸引了过来，心想会是宫中哪位箫师在此即兴作乐，却不曾想吹箫之人竟是一位岁数与他相差无几的少年，还生得这般好看，简直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似的，他不禁痴痴看呆了。

空灵之人，最似乐仙，不染凡尘，又染凡尘，粉黛佳妙，不过尔尔。

“你是何人？”

不知是何时被发现的，反应过来时，佳人已停了吹奏，望着他询问。

他连忙作揖，回道：“在下，萧明。”

“你是夜王的嫡子？”

“正是。”

少年黑白分明的双眼转了一圈，据他所知，瑶光的夜王治国有道，心系百姓，是个文武双全的王者，平日无事也喜爱品酒作画，膝下有一子，续了他的这些喜好，性子虽顽劣了些，倒也聪慧过人。

贴身侍卫自远处走来，近了便对少年俯首：“少主，太傅前来请见。”

“老师有何事找我？”

“这个，属下也不知。”

“那，我待会便去。”

少年转头又看了一眼，见萧明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他一笑，道：“听闻瑶光皇宫里的羽琼比向煦台的还要多，再过几日便到绽放花期了，可是如此？”

“是如此没错，少主，可是喜欢羽琼？”

少年不答，只微笑着点头。

萧明也不觉笑了，再次拱手作揖：“那在下就斗胆相邀少主一次，羽琼盛开之时，请少主前来瑶光观赏，可行？”

“好。”

少年应允，不作停留，转身便离开了。

萧明看着那远去的白色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少年眼似星辰，眉目如画，笑起来的时候，的确胜过了这满园的百花，真叫人难忘。

庭外阁楼，繁茂的桃花掩去了半边，只展露出一角，执明和萧然并肩而站，远远望着方才那两位少年所站的地方。

良久，萧然悠然一笑：“他与旧主真是相似。”

“嗯，本王一直这么觉得。”

他们虽然都没见过慕容离少年之时的模样，但细细想来，除去红衣服裳，也应该与现下这位少年相差无几。

“除了少主，我倒也觉得吾儿的脾性，与王上以前也有几分相似呢。”

“是吗？”

执明笑得有些苦涩，还带着些无奈：“那本王倒是希望他永远以如此脾性下去，不要变得像本王这样才好。”

“承蒙王上吉言。”

一只黄鹂衔着一根翠绿的软草从屋檐下飞过，消失在花树间，荷花池边的新柳停着几只白鹭，嫩绿的柳枝垂在水面，风吹过，便划开几道涟漪，映着阳日，泛着金鳞波光。

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浮云将雨行，野田春水碧于镜，人影渡傍鸥不惊。

待凉风寒雨去后，一切总归会变好的。

民间百姓素有传闻，共主之子品貌非凡，惊才风逸，兵工将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最擅长的便是奏箫，他将是下一任的钧天之主，他的名字很好听，名唤篱笑。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春日•一春略无十日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