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游园

​新一曾答应志保要带她到游乐场玩。时间本来定在那周的周末，但无奈恰逢寒潮来袭，天气不佳，之后也是阻碍重重，便一直没去成。拖到第三周周六，这天依然多云，但志保实在等不及了，吵着嚷着硬是要去。新一笑笑，知道她的性子，只好答应。他本来提议去东京迪士尼乐园，但志保却说出另一个地点——西梓纪念公园游乐园。

西梓纪念公园游乐园位于东京东北部的海边，依山而建，一面抱水。由于处于城郊，位置相对偏僻，因此它的知名度一直不比那些大型游乐园。然而，其历史之悠久却是其他的游乐园所无法比拟的。上世纪80年代，日元大幅升值，日本经济陷入短暂的衰退。但是当局高估了萧条带来的危害，于是在这种误判下，政府采取极度扩张的货币政策，连续几次降低利率，使得市场上出现了大量过剩资本，急于寻求投资机会。西梓纪念公园游乐园的前身——西梓公园便是在这种背景下集资建起来的。当时娱乐项目还比较新鲜，外加运营管理十分出色，所以园内经常热闹非凡、人满为患。

后来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基本面一落千丈，游乐园也由盛转衰，一度被弃置，直到十几年前才重新修葺，接纳游客，但是毕竟元气大伤，还要面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同行的激烈竞争，便再也不比昔日的辉煌了。

新志二人刚进园门，就觉一阵湿润的海风吹来，裹挟着咸咸的沧桑感。放眼望去，虽有阴云，但远处青山含天，高大的过山车轨道衬着海平面，整个游乐园将人工与自然巧妙融合在一起，也别有一番风味，虽然并不十分热闹高调，但新一和志保却格外欢喜。

摩天轮上，志保捏捏新一的脸，笑道：“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

新一长吸一口清气，点了点头，问道：“志保，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之前来过吗？”

志保听罢，并不立即回答。她转头看向窗外，脸上露出留恋的神色，缓缓道：“嗯，小时候，爸爸妈妈曾带我和姐姐来过一次……”她仿佛陷入了回忆，顿了顿，才接着说道：“那时这里才刚刚修好，设施并不齐全，但对我而言……新一，你知道吗，若除去灰原哀的经历，宫野志保到现在为止只去过两次游乐园，第一次就是刚才说的，跟家人一起，至于第二次……”志保扭过头来：“就是现在跟你一起喽。”

新一一怔，静静地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双眸，思绪万千。志保方才的一番话简略至极，对于第一次来此的感受只字未提，但此处无声胜有声，深深牵动着新一的内心。他无法想象，那些于自己而言再平常不过的童年经历，对她来说，却如稀世珍宝般被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对夫妇领着两个女孩，其中一个长得跟灰原一模一样，只是她的名字不是灰原，而是志保。一家人会心地笑着，幸福与温馨洋溢在脸上，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一场几乎灭门的惨案将会降落在他们头上……

“志保，你……那时候你就已经加入组织了吗？”

“算是吧。不过当时还不懂事，一直傻傻地接受组织的教育，就认为理所应当地要听他们的话，挨他们的打。”志保苦笑道。

过了半晌，志保又说道：“新一，你不觉得这个游乐园的命运与我很像吗？初时拥有一切，光辉灿烂，随后瞬间衰败，被抛弃，不过所幸最终迎来一束曙光，才不至于死掉……”她微微一笑，望着新一的眼睛，悄声道：“对我来说，你就是那曙光……”

新一听罢，脸上晕开淡淡的红色，心中却涌上一股沉痛的同情与悲伤。

志保见他沉默不语，道：“算啦，今天难得大侦探陪我出来，就不提这些往事了。”

谁知此言一出，新一就急道：“那怎么行，有什么话你想说就说，我不会烦的，别总是憋在心里啊。”

​志保微愣，随即嫣然一笑，开心道：“好好，不过真的不是现在……你快看。”说罢向窗外指去。

此时摩天轮恰好来到了最高点。新一朝着那方向去看，只见水天一色，海面上白汽氤氲，飘飘渺渺，好似云层，天地浑然一体，和谐而自然。远处朝阳躲在云间，晕开浅浅的红黄，如同帘中的少女，对这世间的万物既好奇又羞涩……新志二人心旷神怡，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彼此的体温弥漫在指尖，竟都不语，只觉身体好像融化一般，慢慢溶入对方的灵魂，溶在这鬼斧神工中。

“志保，这景色……像你一样美。”新一这句话并没过脑，傻傻地说道，语出才觉脸红。

“咦？”志保回过神来，细细一品，这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低下头去，不让新一看见她的表情。

二人下了摩天轮，新一提议道：“我们去玩云霄飞车，怎么样？”

志保面露难色，支吾道：“不、不要。”

新一摸摸后脑，但随即想起她（灰原哀）可是连看个恐怖电影都不敢晚上独自睡的人，心中不由一阵好笑。当下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便向飞车方向跑去。志保拗不过他，别无他法，只有跟去的份。

“工藤新一，下去之后我饶不了你。”安全杆缓缓放下，志保故作生气，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嘶——”新一腿上吃痛，急忙拨开她的手，笑道：“就这一次嘛，体验一下。”

飞车集惊险与恐怖于一体，路上时常伸出些可怕的东西来，类似断肢、骷髅和幽灵。志保平时虽波澜不惊，但内心也实在暗暗害怕，不多时便紧闭双眼，牢牢抱住新一的一条胳膊，将脸贴在他肩膀上，不住地颤抖。

新一见状，喜笑眉开，胸前小鹿乱撞，心想：“平时都是你捉弄我，现在终于轮到我捉弄你了，嘿嘿。”紧接着，他大叫起来，喊道：“啊！有鬼！有鬼！志保，到你旁边了！”

志保此时哪还有理智可言，新一这么一说，便信了。她啊地大叫一声，更加紧紧抱着新一的胳膊。新一只觉臂膀被她牢牢缠住，骨头几乎要断裂，一阵疼痛。他想不到这样一唬，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急忙道：“哎呦，志保，没事啦，刚才吓你的，我胳膊要断啦。”

可志保怎肯听，依旧紧抓不放。新一哭笑不得，只能忍着，由她去了。

等下了车，志保又往他手背上用力一捏，道：“你翅膀是不是硬了，敢吓唬我？”

新一急忙甩开，吹吹手背，说：“什么嘛，你不也经常这么对我吗？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志保笑道：“没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能怎样？”

“我……”新一细细一想，自己确实毫无办法。随即腹部微微一痛，又吃了志保一拳。

二人又玩了一段时间，有些倦了，便牵手在园中漫无目的地四处散步。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已来到了游乐园紧靠的那座山下。虽在冬日，但一来临海地区降温慢，二来山上多松柏之属，山色因此青翠依旧，秀气迷人。新一和志保相视一笑，便相携登上山去。

初时还有不少游客往来观览，毕竟这山头也算作游乐园的一部分，但再往深处去，人烟渐渐稀少，道路也渐渐模糊不清。新志爬了半小时，来到半山腰处，便再也见不到有人的迹象了。古树参天，林间飘散着淡淡的雾霭，混杂着泥土的湿润气味，扑面而来。偶尔有野兔野禽穿梭，所动处枝头抖落缤纷露珠，发出滴答的声响。这山躺在那里，千百年来，如同一位沉睡的老者，静谧而又安逸。新一和志保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生怕发出太大的声音，打破这一片祥和。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山顶。席地而坐，放眼望去，视野开阔，天地间万物尽收眼底，仿佛展开一面巨大的画卷，海、云、山、树，一切都触手可及。新一伸出手去，好像要抓一把天空。志保稍一斜身，靠在他肩膀上，笑道：“笨蛋，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神吧，还能揽天驾云的。”

新一只觉志保脸颊上一阵幽香袭来，顿时神清气爽，此情此景，竟脱口而出：“有你在这里，和做神又有什么区别……”

志保一听，诧异地坐直身来，可紧接着又会心一笑，说道：“大侦探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你该不会是黑羽假扮的吧！”

“怎、怎么可能。”

“那我问你，我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水果三明治。”

志保此时将脸一沉，皱起眉来，嗔道：“好啊，这都能答错，你就是黑羽！”随即挥手向他背上抡了一拳。

新一吃了一惊，急忙解释道：“不不，志保，我真的是新一唉！”

“怎么证明？”

​“我……我……”新一此时心乱如麻，万分焦急，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表达。

谁知志保再也忍不住了，捂嘴笑了出来，说道：“白痴，开玩笑的，你刚才答对啦。”

新一听闻此言，长舒了一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他早已习惯了被捉弄，知道她这脾气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此时云层涌上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新一撑开伞，遮在她头顶。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直到雨势渐大，这才起身来准备下山去。

然而不多时，山顶白雾笼起，四下茫茫一片，不辨东西南北。打开手机来定位，由于山顶未经开发，也就不见有道路能通到下面。新一无奈，只能摸索着方向前行。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雾气渐渐退去，树木茂盛，应该是回到了半山腰。但向四周一看，却不是来时的景象——不远处一条浅浅的山谷溪流潺潺，山势陡峭，举步维艰，人迹罕至。再次拿出手机来看，却见居然是来到了山的另一面。

这时雨势已经很大，虽有树木挡掩，但落雨依然流淌而下，重重地泼在伞上。突然，志保指着前面道：“新一，你看那里。”

新一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只见在草木遮蔽处，隐隐露出一座青石屋的轮廓，屋顶竟还有袅袅炊烟升起。他心中生疑，在这荒山野岭怎会有人家？但眼下腹中饥饿，又急于避雨，便也顾不上旁的，说道：“走，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