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通天有很多疑问,自他一觉醒来,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各种各样的问题纷至沓来,让他目不暇接。
不是没想过询问鸿钧,在之前的相处中,他一直抓住机会,旁敲侧击,但都被鸿钧四两拨千斤,轻轻挡回,论心机手段,他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师尊。说出那番话来,虽然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而言,但未尝不是带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相信,鸿钧肯定知晓所有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因为他是合道的道祖,也是他的师尊。
但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似乎不用费任何功夫,就得到了鸿钧的允诺时,他突然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分明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但是不知如何开口。
想了很久,通天甚至在脑海里过滤了无数遍,连遣词造句都排列了一次又一次,最终他问:“您说的‘要事’,就是来三十三天吗?”
鸿钧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摇头:“我刚到不久。”
一阵沉默,通天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呢?”良久,他抬起头,毫不忌讳鸿钧的眼神,倔强的神情直直撞进他的眼帘中。
鸿钧没打算隐瞒。
他或许隐瞒了很多,但在这件事上,他一开始就没想过隐瞒,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通天有权利知晓。只不过,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而摆在眼前的,正好就是。
“他尚有事需了结,现在约莫是在人间。”鸿钧淡淡道,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而不是一抛出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真相。
通天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神情直白地写在脸上:“人间?不是……他不是圣人吗?啊,不对,他去人间干什么?”
因着封神之战后,道祖鸿钧亲口下的敕命,天地大劫不现,圣人不出。鸿钧之命,即是天命,天道有感,清清楚楚地写进了天规,既是通天前尘皆忘,但他作为圣人,怎能不知这一条?
是故,当他听到鸿钧的答案后,第一反应不是追究老子所要了结的到底是何事,而是惊异他大哥圣人之尊,居然到了人间。惊讶过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可是在人间呆了几百年呢!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鸿钧,分明是他亲口下的敕命,却亲自陪他在人世间游荡百年。这算什么?假公济私?
看着通天的神色变化,鸿钧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笑了笑,无奈道:“别乱想。他可没有打着圣人的名号在人间行事。”
通天听了这话,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但又无法反驳。原来还可以这样算?所谓圣人不出,就是不显露圣人身份?
“那您……”他望着鸿钧,心里突然冒出不安来,他想了很多,走马观花一般,关于圣人的的,关于天道的……但最终都回归到眼前云淡风轻,风华无限的紫衣人身上,“您……天道……”
他犹豫着,支吾着。他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是没法说出口。
不知为何,通天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师尊。
鸿钧了然。
他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意,环绕在周围的清冷到高不可攀的气场似乎也随之消散,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起来。
他用安抚的眼神看着通天,抚平他的不安与躁动,轻柔的话语从唇舌间流转而出:“无事。我的意思自然也是天道的意思。”
通天是圣人,但是无论是现在的通天还是之前的通天,他对鸿钧合道的经过、结果其实都是一知半解,于他而言,那是他没有触及的全新领域。其实不仅是他,天道与鸿钧的关系,到底鸿钧是天道,还是天道是鸿钧,整个洪荒都一无所知。
通天第一次充满忐忑、小心翼翼地触碰到这一禁忌。
他小心地观察着鸿钧的表情,出乎他的意料,他师尊似乎毫不在意,反而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但他不敢再继续打探下去,他不知道鸿钧眼中的戏谑还有一闪而过的凌厉到底代表着什么。无论是谁,心中都有自己的底线,一旦越过,就是雷池。而他,并不清楚鸿钧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一切发之于心,而止之于言,这就很好。
通天没有再接鸿钧的话,他用无声来回避这一话题。他是第一个揭开这一话题的,也是第一个迫不及待,急匆匆地避开的。
他还在笨拙地想要转移鸿钧的注意力,鸿钧却看到了他的难堪,轻轻地揭开了新的一页。
他重新给通天倒了一杯茶,笑道:“老子去人间,说起来还与你有几分关系。”
这话成功地勾起了通天的好奇心,一下子,他所有的窘迫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的目光紧紧跟着鸿钧,目不转睛,十分专注。
鸿钧看着他的模样,除了无奈只有苦笑,这让他说什么好?
“你在人间不是有一友人唤作李聃?”鸿钧继续说着,期间选择性忽略了通天惊异的眼神,“你觉得他如何?”
“李聃?难道……他是……”
鸿钧平静地点点头,全然不管通天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怪不得,怪不得觉得他莫名熟悉!怪不得他的理念隐隐有大哥的影子!原来,他竟是……
通天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
“大哥他……走了轮回?”通天的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苦涩。
“并未。”鸿钧轻声道。他知道通天想些什么,但是老子怎么可能去走轮回呢?圣人之力,有的是办法。
通天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就好。虽说圣人万法不沾,连轮回也无法洗去圣人的记忆,只能由圣人自己暂时封存,一世终了,还是高高在上,众生膜拜的圣尊,但是,他总觉得,三清就是三清,他们不需要去沾染什么轮回,那是对他们本身的否定。
说他执着也好,执念也罢,这就是他的坚持。
“那二哥呢?为何闭关了?”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他接着问道。
若是没有紧要的事,根本就不会在这时候闭关。要知道,圣人正式的闭关,千年万年都是微不足道的。
鸿钧顿了一下,似乎被问住了,正在思考应该怎样回答。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道难题。因为实在是牵扯太多了,远非三言两语能够表达。
鸿钧果断选择了最简单明了的解释,长话短说、干脆利落才是他的风格。
“因为三清,因为你,因为东华。”他说道。
他知道这话一出,肯定会带来新的疑问,所以他干脆一股脑全部说清楚了。
“人族大兴,天命圣人,教化世人。”他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你以为除了天道圣人,还有谁担得起‘圣人’的称号?”
“元始的选择,对他,对你,都好。”他的话语缓缓落下,其中的内容却重逾千钧。
通天的脑子一下子懵了,他极力消化着这一讯息。
怪不得,怪不得以他的能力也追溯不到那位“圣贤”的来历,原来,一切都是他二哥的手笔,不,不止,谁敢说没有鸿钧、没有天道的手笔呢?
他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被欺瞒?被隔绝?肯定是有的,但是为何要把真相告诉他呢?
鸿钧、老子、元始都参与其中,只怕另外几位也插了一脚吧?却独独隐瞒了他?
他越来越捉摸不透他师尊的心了。
不对,他从来没有看透过鸿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