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

一、

芷若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待在宣舍的，她本身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会把她给闷死的。

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世界，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去神宫转上一圈，找天帝和女娲插科打诨，最后被他们受不了再赶回来。

时间一年年的过，没有头。

回来的时候，一个酒气甚重的姑娘在门口等着她。

见到芷若，她抱怨到，

“我说哦，你怎么会想起来开个茶馆？开个酒馆不好么？还多了点江湖气息，我在这儿等你感觉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芷若看着这个几十年如一日的大小姐，无奈的推开门，

“真的是我拿不动刀了还是变不了身了……一个个都这么没大没小的。”

来的姑娘不可置信的耸耸肩，起身拍了拍衣服，跟着她进去，腰间别着上好的白玉瓷葫芦一看就价值不菲，却被她拿来做酒壶。

宝物就要物尽其用！

她振振有词的说到。

进到屋里，茶香味更浓郁，因为她的到来，里面还混合了一丝若有若无醉人的酒香。

她好奇的站了起来，把宣舍里里外外都看了一个便，又转头看了看在悠然自得给她沏茶的芷若，砸砸称奇到，

“没有想到凤凰你居然有一天能安稳下来，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新闻啊，不过这里但是跟当年一模一样呢，怎么样？完美复制不容易吧？”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芷若恍惚了一瞬，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她领着凤凰毛起初作妖的时候了。

现在的她啊，白衣穿上了，茶舍开起来了，也算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做一件他喜欢的事情了。

“得，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姑娘豪放的一把拉开竹凳，在她对面坐下，措不及防的看到一大盆开的正艳的水仙花，半响，僵硬的笑了一下，掩饰一般打开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的酒。

芷若早就料到她的这个反应，还很好心的在她被呛到时替她拍了拍背，迎上她复杂的目光她笑嘻嘻的回视。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的，你经历过，不要那这种小姑娘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嗜酒如命的她放下了酒壶，从花瓣里透着光看芷若，突然笑了，问了她一个问题，

“咱们……咱们得多长时间没见了？算上惩罚的时间，凤凰，你现在叫什么？”

芷若看着她，也笑了，

“说起来也是巧，咱们惩罚的时间完美的错开，真是没缘分呢。”

姑娘轻轻的发出不屑的一哼，

“谁要跟你有缘分，上次见你你还是那个穿着红衣洒脱不羁的不死鸟，这几年咋滴了能让骄傲的小凤凰变成这样，还有，还没回答我呢，你现在叫什么？我出门喊你声凤凰是要吓死谁啊？”

芷若只好避重就轻的回答这个咄咄逼人的姑娘。

“芷若。”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来的姑娘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叹了口气，笑道，

“停停周芷，彼岸华若。挺好。”

二、

谁信呢，打架，喝酒，性格说好听点是放荡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咄咄逼人的聆音，居然是个文曲星。

可能有文采的人都爱喝酒吧，虽然这也是个很神奇的定律。

聆音的名字也是有来头的，据说她从出生起，她就是个天生聋子，一直到她发了一次高烧，耳朵才开始慢慢的能听见声音的。

她父亲给她取名聆音，意思是希望她能听见声音。

逐渐恢复正常的她开始像一个男孩子一样上窜下跳的，爬泥坑，上树，掏鸟蛋，每次有人批评她的时候，她总是一挺小肚子，

“我这是巾帼不让须眉！”

后来，聆音见哥哥们都去读书习字，她央求父亲让哥哥们带着她。

那时候还是女子读书无用论盛行的时候，不过自从女儿生病起，父母一直觉得她只要是幸福健康就行，对她十分的溺爱。

她去识字读书，在第一天起，她的教书先生就发现了她惊人的天赋。

虽说她是个姑娘，但是居然有过目不忘的这种才能，读过的书，教过的知识只用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简直是天才。

这样本来就家境优越的她更加飘飘欲仙，一直学到及笄。

长大了的她更加顽皮，尤其是在偷喝父亲的酒的时候感觉，她原来都不了解，世界上竟然有这种好喝的东西，入口辛辣，回味香醇。

尽管家里人不允许姑娘家家的偷喝酒，但是聆音有的是办法。

那天她在酒馆里喝了酒，醉醺醺的往家走，路过桥头看见有人叫嚣自杀，旁边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她想起就算回家也没有任何事，搞不好还得因为这一身的酒味被训斥一顿，干脆挤进人群看热闹去了。

围着的人很多，估计都是像聆音这种闲来无事看热闹的，只有一个倔强的白衣公子在苦口婆心的劝他珍惜生命。

聆音听了半天就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要是她是那个自杀的人，护理也被烦的跳下去了。

但是我们大小姐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听了一会，她拍拍裙子，上前拍了拍那个公子的肩膀，上前拽住自杀人的衣服，直接把他拖到岸边，不费一句话。

身后的人和自杀的人显然被她这简单粗暴的方式惊呆了，聆音喝点小酒有点晕，大大方方撩了一把裙子，席地坐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哭爹喊娘要自杀的人，

“长的还说的过去，还想死吗？”

如果不是她开口就是脆生生的女声，那位公子几乎都要怀疑这位是不是个姑娘了。

毕竟这位姑娘……有点……野蛮。

但是他还是很好脾气的拍了拍她，绅士的说，

“姑娘还是起来吧，快入秋了，地上凉当心对身体不好。”

话音刚落他就收获了聆音嫌弃满满的眼神，

“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娘们唧唧的……”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都要裂开了，他勉强的控制住表情，后退了一步。

他看见那个姑娘豪放的踢了踢救下的那个人，不客气的问，

“喂，你还死不死了？要死去别处抓紧点儿，不想死抓紧给我滚滚滚。”

他突然有点心疼那个自杀的人，这是说死还是不死呢？好像两个答案都不对。

不过聆音可没这个好脾气，问完直接拍拍衣服走人了，围着的人也被这位姑娘给吓住了，相当自觉的给她让了一条道。

神使鬼差的，他跟了上去，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他，聆音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干脆和他一起围着这片湖活脱脱的绕了四五圈。

这片湖不小了，他觉得自己的腿快折了，终于看见她进了一座酒馆。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听见她冲老板要了一壶酒。

他坐在她的对面，看见她邪邪的瞅着他，不等她说话，他连忙举起手，

“我叫裴风，跟着姑娘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姑娘当真是个性情中人，想结交一番罢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聆音玩味的笑了，

“结交啊？成，陪我喝个酒，喝的过我就跟你结交！”

看着没几杯就爬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裴风，聆音轻蔑的翻了个白眼。

“切……大老爷们喝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这话要是让娘知道得感动哭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

第二天，裴风头昏脑涨的起来，看见桌子上聆音给他敷衍的留了一张字条，上面潇洒的写了两个字，

“聆音。”

三、

留完字条的聆音还在害怕万一这个叫裴风的不识字咋办？

嗯……他要是不识字也没办法，随缘吧。

想通这一层的聆音高高兴兴的跑回了家，不出所料的因为身上的酒气被她娘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没过多长时间，裴风就很矜持的来他们家拜访了，父母但不是反对聆音结交朋友，只不过他们是在是不知道自己那个和男生一样的闺女是怎么交到这种朋友的。

他们怕……自己闺女把人家给骗了。

见到裴风的聆音挺高兴的，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裴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是一个个找的，我觉得总能找到的吧？你住的地方也不算难找的。”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聆音还是措不及防的被他这股子实诚劲给梗住了。

慢慢了解才知道，裴风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读书家庭，而且，因为聆音才女的名号传的太响亮，裴风很羡慕她。

聆音偷偷打量着他，这个人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好干净啊。

他真的很干净，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杂质。

后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知道当朝皇帝向百姓征收文章，聆音凭借着天赋迅速脱颖而出。

当天晚上，她就飞升成神。

举国上下欢呼，都在祝福他们一家人是多么的有福气。

那个时候天真的聆音还不知道，神与人，之间岂止隔得是天蛰。

她去了神宫，那些神仙们见到一个酒气熏天又大大咧咧的姑娘不小震惊了一把，在他们古板的印象里，一个姑娘成为文曲星，不应该是那种柔柔弱弱，说话轻言细语的吗？

她也乐的欣赏别人震惊的样子，看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迎接她，别的神仙看见她们两个，恨不得不忍直视。

那个女孩跟她一样的不守规矩，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整个神宫的人都在头疼。

但是聆音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好像除了凤凰还得有一个人陪着她饮酒做乐，还得有一个人在她闹的时候宠着她。

有些感情啊，总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的渗入骨髓当中，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她也不拖泥带水，察觉到感情的时候就去找了他。

但是她不知道啊，她是神仙，她觉得不经意的慢慢一天，实际上人间已经天翻地覆。

她想去找那个宠她的裴风，但是她找不到了。

聆音的性格绝对不允许她放弃，一把火烧了地府，却在找到裴风的一瞬间停住了。

死了的裴风并不记得她，但是却在所有鬼失魂落魄逃跑的时候没有躲开。

“裴风……”

聆音看着他陌生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手，把他送到了奈何桥上。

“你走吧，我这里看着你。”

你走吧，我在这里永远看着你。

四、

“结束了？”

“结束了。”

芷若意犹未尽的眨眨眼睛，笑道，

“你还笑话我呢，你的故事才是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谁会想到，作天作地的大魔王聆音居然也能为情所困。”

聆音不满的啧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

“不然呢？我冲过去，告诉裴风你得跟我走，不然我吃了你？”

她被自己逗笑了，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好歹我也是个神吧，他作为一个凡人，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我禁锢他生生世世？算了吧，我做不到。”

她顿了顿，接着说，

“所以呢，我不想困着他，你也知道啊，人呢，死去了就会去轮回，一世一世的，总该会遇见另外一个喜欢的人，我不能把他拴在身边吧？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聆音抬起头，笑了，

“而且哦凤凰，像我们这种天生骄傲自矜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做出这种我们曾经不屑一顾的事情呢？”

天生骄傲的人，芷若笑了，天生骄傲的人也被这个世界褪去了一身傲骨。

“那你现在呢？放弃了？”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细细想来我还是比你幸运，至少我还能看见他，不像你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茶舍里。”

聆音揉了揉脖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

“我啊……我现在，就守在奈何桥边呗，跟个门神似的，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啊，总会等到他的，这得多少世了？记不清了，我也啊，从一开始看着他牵着别人的手一起走过奈何桥的羡慕嫉妒，现在慢慢平静了。”

“现在孟婆都快烦我了，其实啊，我除了等，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聆音摸了摸酒壶，看着芷若。

“我这次来，也不是想要什么答案，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想跟你说啊，我挺好的，你也好好的。”

聆音起身，腰上的酒壶轻轻晃动。

“走了。”

两个人，终究还是一个终生守在奈何桥，一个困于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