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对不起

“小童遥，笑一个。”

“童遥，今天练声了么？”

“童遥…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吧…”

“遥遥，妈妈陪不了你了…”

“对不起…遥遥…妈妈对不起你…”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浓重的悲伤仿佛要溢出梦里。

童遥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地喘气，月光映射下，苍白的脸上丝丝细汗。

童遥用力闭了闭眼睛，等到身上有了些知觉，才慢慢地坐起来。她摸出了枕头下的烟，点火时手还在颤。

“呼……”烟草的味道渐渐在屋里漫开…

童遥想，如果江女士还在的话，看见她这样肯定气坏了，一个歌者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嗓子。可是，她不在了…

江含是童遥的妈妈，却在女儿高考的当天去世。

童遥还记得，当她第一天考完要回家时，就被人接到了医院。病床上的女人好像透明的蝴蝶，被抽走了所有色彩。

耳边充斥着哭声，责骂声，分不清谁是谁。童遥听到，有一个应该是她父亲童岩的。现在想想，那是因为愧疚哭的吧。

江含最后对童遥一共说了三句话：

“遥遥，对不起。”

“妈妈爱你…”

“生日快乐，遥遥。”

童遥在哭晕的前一刻还在想，江女士怎么能这么残忍，你的忌日，我的生日。

抽完烟再看手机，凌晨三点半。童遥从床头柜里掏出本笔记。一页页翻开，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江含的气息。

江含从童遥6岁的时候开始记日记，因为邻居的宋奶奶得了阿莫兹海默症，她说怕有一天自己也会遗忘。

日记上残留着干涸的泪渍，有江含的，也有童遥的。

“2017年，5月6日。凌晨，他一身酒气地回来了，动作小心翼翼，可能是怕把我吵醒。从浴室出来后我感觉到他注视了我好久，最后在我身边睡着了。”

“5月12日。他昨夜未归，我的演出也没有去看，他说在加班太晚在公司睡…”

“6月3日。他向我说起了她，还让我原谅他。他说都是意外…我没有哭，我已没了力气哭。”

……

“9月4日。今天童遥又没有练声，我很生气，我的脾气越来越控制不住了，对不起，遥遥…”

“10月1日。童遥发烧了，平时生龙活虎的女孩突然安静下来，我好心疼。罢了，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吧，也不知能陪她多久…”

……

童遥回想，那年她高一，很叛逆。爱上了散打，江含和她大吵了一架。可冬天她生了一次病后，江含就松口了。让她以后不喜欢唱歌，就不用练了。

江含是名歌唱家，年轻时已负盛名。后来遇见了童岩。童岩那时候创业缺少资金，江含就用自己演出的钱来补贴。童岩想娶，江含想嫁，之后不惜与外公外婆断绝了关系。

童岩的公司渐渐做大，童遥也出生了。两边这才有所缓和。

童遥小时候不喜欢外公外婆，因为他们对爸爸很凶，对妈妈也很冷淡。直到那年夏天，两个老人承受了丧女之痛后，接连被送进手术室。

其实早该有所察觉啊，她病了。童遥高二那年，江含就很少演出了。总是神神秘秘的，被童遥撞见那次，是在吃药。白色的药瓶，标签被撕去。童遥觉得自己很白痴，竟然就相信了那是补充维生素的药。

骄傲如江含，自己选择的路，即便已遍体鳞伤，也不肯向人求助。

童岩出轨了，酒后乱性。

真可笑，童遥还曾经埋怨外公外婆的阻拦。以为这样是真正的爱情。

更可笑的是，在江含去世3个月后，童岩就领回了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3岁大的儿子。童岩的父母很高兴，因为有传宗接代的人了。

童遥出生后，他们还在医院就打算让江含再生一个儿子，可江含身子虚，日后都没有怀上。他们对童遥的态度也渐渐冷漠，从小到大，更是一天也没有哄过。

童遥突然发现她不知应该为自己的母亲是喜还是悲。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家被换了个女主人。

那天，童遥几乎砸了家里的所有东西。看着女人不断地往他父亲怀里躲，怀中的小男孩嚎啕大哭。一想到她竟和这个小孩分享了3年的父爱，童遥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逆流。

“童岩，你真恶心。”

童遥搬到了A市她母亲的一所公寓里。现在已经住了一个月。外公外婆被她舅舅接到了国外静养。说起这个舅舅江安，童遥对他的印象很淡，因为他一家人一直在国外。但江含总说，你舅舅很好，外公外婆也很好。

江安那天在医院把童岩打了。一拳一拳，任人怎么拉都拉不开。

“我原本打算还有一个月就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看住小含，啊？为什么！”江安赤红着眼睛咆哮。

童遥后来问舅舅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他说江含给他打过电话，说她很痛苦，但有时候又笑嘻嘻地说她自己在开玩笑。

“是我的错，我如果早点回来，或者多给她打打电话，或者我当初就不该让她嫁…”

“不是你的错，舅舅。”

“遥遥，你跟舅舅去国外吧。”

童遥垂眸，慢慢摇头。

“舅舅，我成年了。你帮我办转学手续吧，我要在A市的学校复读。”

江安自己就有一双儿女，现在又要照顾两位老人。童遥不想再给他压力。其实，在江含去世，童岩再娶之后，童遥就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可以让她无负担依赖的人了。她不想欠谁的。

每个月童遥的卡里都会转入两笔钱，江安和童岩的，她都没有动。江安临走前，童遥让他帮忙变卖了江含在A市的另一套房产。足够支撑她考上大学，何况，她连大学都不一定读。

最后一次和童岩通话是半个月前，他说想让她回家。童遥说自己已经没家了，然后就拉黑了他。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A市，知道她是一个人，知道她转了学。可是他只是打了一通电话。每次想到这，童遥都会狠狠掐自己一下，警告自己不要再怀念那份父爱。

童遥又点燃了一支烟，这玩意儿她学的很快。江含去世后，童遥把自己关在母亲的音乐室里3天。那3天，童岩没回过家，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迫不及待地去另一个家。

童遥最后被家里烧饭的阿姨送去了医院。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吸烟。

渐渐地，童遥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有时候听听歌，看着电视，突然就很烦，她想摔东西，烟能让她平静，尼古丁能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