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语抱了被子,抬头看见窗户前流泻的月光在地上拖出一长块轮廓来,心里面愈发平静,心里面和自己说:这人是你夫君,没什么好怕的!
她走近前才发现,真是多虑了。
此人睡得甚是香甜,全然未觉自己的靠近。
她走近了把被子轻轻往他身上一放,正要起身,忽然被什么惊觉,顿住了前进的步子。
这人没带面具!平时那白色狐狸模样的面具此时没有来“保护”主人,“偷窥者”便一览无余了。
嗯……好吧,相貌平平无奇,皮肤黝黑,眉头紧锁,五官瘦得厉害以致颧骨显得稍稍突出,眼睛却是好看,那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给人的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细看右侧额头上还有一月牙状的疤痕,也看不出是烧伤还是刀伤,只看得出应该有很久了,因为已经渐渐浅化。
柳素语不好过分窥伺,怕他突然间就睁开眼睛来个对视,那可怎么解释为好,看他经常带着面具,明显不想让人关注他的脸。
她轻轻扯好被子便起了身。
不俊美也没有这么“不堪入目”吧!外头传他呲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模样才会难见真容,鲜少在外露面。传来传去,人云亦云,所有人也就这样认为了。
她刚刚还做了那么一番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的,现在只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就算是面目狰狞,还未熟悉一个人就给他定了罪,非君子也。
回到床上的期间不小心踢到了木凳,角落的江言翼似乎是醒了,她便只当无事发生,兀自睡了。
——
隔天清晨,江福成书房内。
“言翼,你成婚那天的事我不说你,今天素语回门你也不同去?你不去我面子上挂不住。”江福成冷了个脸,虽然语气平缓,但已然有怒色。
“不去。去了才给你丢脸吧?”江言翼冷冷说道。
此刻他未戴面具,所有的情绪也就直接暴露在这个爹面前。
江福成见他又平静又冷漠的样子,心里面反倒生出几丝愧疚来,他一贯摸不准这个儿子的脾性,只当他是因为年幼丧母之后没得好好教导而导致的。
“你母亲去世的早,你如今便不听……”
“你不配提我母亲!”一声大吼止住了江福成还未出口的话语,也吼愣了他。
“你怎得对我如此态度?我念着你心境,凡事未多管你,但不要忘记你是江家长子,我是你爹,今日你去就去,不去绑了也得去!来人——待少夫人动身了监督着公子,让他上马车!”
江福成此时也怒了,声音高了几分,看着儿子突然急红了眼狠狠地瞪着自己,气也不打一处来,想着平时江言翼虽和他们关系不好,但一直都是沉默避让,今日这般激动倒好像自己亏欠了他许多。
他自觉没有什么过错,心烦意乱,挥了手示意人把江言翼架下去。
“在你心里你有当我是你儿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配提我母亲,你现在的好夫人一清二楚!”还没等进来的人碰着衣袖,他已经摔门而出。
他鲜少情绪露于外,刚刚江福成说话的时候他却是看到了旁边的一壶酒,他闻得那是母亲生前亲自酿的‘韶华’,想起过往种种,想起母亲受的苦,这样好的酒,怎么能给他喝,他又怎么配喝!
纵然在这家里闷不过气来,因着母亲最后一句:“翼儿要答应娘亲,好好活着……”,他忍了,忍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也许刚刚没有看见与母亲有关的事物,他还会继续忍下去,可是这么多年,心里面早已经腐烂空朽了,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
因着此朝回门习俗略有不同,婚后第一日便可回亲,锦穗高兴坏了。柳素语还在镜子前穿戴梳洗,锦穗便欢快地小步跑了进来,喜笑道:“小姐,府门外已备好马车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锦穗!我昨天和你说了这里不比咱们府上,我也不能时时护着你,你如此没有个规矩,不怕有人挑你刺啊?”
“小姐,锦穗可不怕,咱今日回门呢,我没做错事为何怕他们?再说了在这府上,要打要骂,都只该小姐来惩罚奴婢。”
“调皮!那……这个你怕不怕?”柳素语坏笑道。
“小姐你别挠我痒痒,锦穗错了,错了……”锦穗不停躲闪,两个人正闹腾着,门外下人传来声音:“少夫人,可能出行了?”
柳素语止了笑,应声道:“可,片刻就来。”
进马车的时候,柳素语暗暗吃了一惊,掀帘时顿了顿,片刻即恢复了过来,神色平静地坐了进去。
她还以为江言翼不会陪自己回门呢,刚刚问了下人,他们也说不知道,估摸着他不会来,她也不在乎,此时看他平静坐在里面,脸只朝着窗外,面具也没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坐他旁边,又想起今天晨间醒来是被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压醒的,看了看是自己盖了两床被子,想来应该是他今早离开时把被子给盖在她身上了,怎么说,真热啊……
“你怎么来了?”柳素语有意打破尴尬。
出了口又有些后悔,柳素语,你怎么能这么问呢!夫君陪着回门本就是这里天经地义的习俗。
“……至少做一件事情吧。”
“哦。”说实话,她心里真没什么埋怨,两个人都是媒妁之言成的婚,其实如果当初她再果敢些,硬是退了婚,两人也不用如此捆绑在一起。
也许不成夫妻,也可以成盟友?
此后两人一直无话,她觉无聊便开始小憩,快下马车的时候,江言翼见她睡着了,便轻轻推了推她,不想却是不醒。又推了推还是不醒。正犹豫着,这时外面锦穗挑了帘道“姑爷,你捏一捏脸我家小姐就醒了,不过麻烦姑爷轻着些,不要弄疼她了。”
捏脸?这是什么方法?
锦穗见他疑惑,轻笑道:“无妨的,奴婢就不进来了,姑爷不必惊讶,小姐惯常坐马车易入睡,所以长久来便有了个……呃……小习惯。”
捏脸……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一个女孩子,准确的说从母亲在七岁那年从他的生命里消逝后他便从未与谁亲近过,然而此时却是没有预料过的措手不及。
锦穗见他还愣着,心急道:“姑爷?姑爷听到我说话么?”
锦穗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心绪,他看了看熟睡的柳素语,看她那宛若孩童般不知事的样子,自己也不知为何就轻轻伸出了手在她脸上试探着点了点,点了之后见她无反应,才加上大拇指做了个“捏”的动作,此时靠着的人儿才终于动了动,但也只是摇了摇头,是要驱赶乱飞蚊虫的模样。
江言翼也很无奈,他从未碰过女孩子的脸,心里面几分忐忑几分不知名的情绪,只觉得再做什么就是逾距,而他不喜欢逾距。
正要收手,突然手腕被人攥住了,攥着的人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脸蹭着他的手:“锦穗,这是什么好吃的呀……”
锦穗憋着笑,心里面想,小姐你再不醒可不要怪锦穗没喊你。
柳素语蹭了会似是觉出不对劲,美梦也被打破了,悠悠转醒:“锦穗,我又睡着啦……”
柳素语伸直身子,发现此刻是回门,不是在郊外,眼前也不是哥哥不是锦穗,而是江言翼!
“啊,怎么是你?不,不好意思……我以为是锦穗……”柳素语看清了手的主人,忙不迭松了手,松了手更觉紧张,便不等人开口就说:“我先下马车了……”
在柳素语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中,她并没有发现旁边少年耳根爬上的一点点红和局促,江言翼跟着下了马车,那一点点局促在进府前也被他强制挥散。
两人心照不宣地跳过这段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