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府

夏日雨盛，这几日外头哗啦啦的雨声就没停过。湖面上不得安宁，到处是停不下来的涟漪，鱼都害怕出来冒个脑袋。偶尔雨消停一会儿，莫休嫌就倚在门口透气，雨后的空气很清爽，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莫休嫌慵懒地卷着自己的头发玩，这时祝归鸦从拐角后过来，就见明朗的天幕下，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歪着脑袋发呆，她周围的花草都那样干净。当她看过来时，祝归鸦突然屏住呼吸，又有一丝打破美景的懊恼。

莫休嫌抬抬下巴说： “作为我的侍卫，你不好好守在门口，跑哪去了？”

“咳，方才老爷叫我去问了些话。”祝归鸦一句话含糊过去，“对了，他让你去书房找他。”

莫休嫌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擦身就过去了。祝归鸦见她丝毫不犹豫地就往书房那去，一点不拖泥带水，不禁笑着说：“小姐，万一我是逗你的呢？”

莫休嫌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一语不发地盯着他。莫休嫌还真没想过他有可能就是说着玩的。

祝归鸦捕捉到她转过来时的一丝茫然，心里一动。他想，莫休嫌看着浑身是刺，比同龄人阴沉，但也还只是个小女孩，也是……单纯的啊。

“去吧，没骗你。”祝归鸦笑笑，“头发散了，重新扎一下。”

莫休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迈开步子走了，边走边把发绳扯下来，用手指捋了捋头发再扎好。

莫休嫌走到莫绪书房外，听到里头莫绪焦急地跟人说着什么，便放轻脚步，站在门外听着。

莫绪说： “不行，我必须要亲自去，这案子太大了，我得盯着。”

听另一人的声音，是毕管家： “老爷，蒲州那儿发大水死了人，顶多是工部和户部的事儿，您去干什么啊？”

“是皇上把这事儿交到刑部来了。”莫绪沉声道，“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里，一半儿是先被割了喉再丢水里的。况且，验尸的人说,那些人在涝灾发生前就已经死了一些时候了，所以皇上怀疑……”

莫绪话没说完，莫休嫌就敲了敲门道：“爹，我来了。”

“哦，嫌儿啊。”莫绪的声音因愉悦提高了一些，“快进来。”

一旁的毕有材疑惑地瞄着莫绪，心想莫绪对莫休嫌也没多喜爱，怎么这会儿见了她却挺开心的？

莫绪的确不大喜爱这个女儿，但他方才不太想跟毕有材在那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莫休嫌来得正好，让他把能说的说了，不显得敷衍，又在该说关键事儿之前把他们打断了，这当然让莫绪满意。

“爹，你找我有何事？”莫休嫌淡淡扫了毕有材一眼，“毕管家也在啊。”

“诶，那既然小姐来了，我就出去了。”毕有材眯眯笑着，弓着身子往门外退，跨过门槛后将门给关上。

“嫌儿，来坐。”莫绪从书桌后的椅子上起身，朝莫休嫌招手，与她一起在旁边的矮茶几上相对落座。

“爹要去蒲州的七锦城那儿办案子，正巧林家就在那儿，爹打算把你带去林家拜访一下……你记得霁御那孩子吗？”

莫休嫌想了想说：“有点印象。”

莫家跟林家原是世交，无上皇在位时两家关系就已经很亲密了。三代之后，到了莫绪这一辈，两家突然不怎么来往，莫休嫌也只是在幼时见过一次林霁御，之后再无甚交集。

“霁御那孩子啊，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仕途也好，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况且，他如今还未成婚，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莫休嫌听懂了，这是要给她谈亲事去。

“我们两家呢，也是很久没聚在一起啦。若你与霁御能成婚，咱两家的关系，这便更亲密了。”

莫绪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莫休嫌的反应，她脸上没多少表情，虽不能说是高兴，但好歹没有抗拒，莫绪还算满意。

莫休嫌说：“爹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我准备一下行李。”

“后天吧，今明两天我得交代一下各项事宜。”莫绪笑着，轻轻拍了一下莫休嫌的背，“好了，回去吧。”

莫休嫌乖顺地点点头，打开门出去。莫绪叫她来，只是通知她要去蒲州，她情愿或不情愿都不会改变莫绪的计划，所以莫休嫌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配合了。

并且，对于能暂时离开莫府，莫休嫌是非常期待的。

不知从何时起，雨又下起来了，比前一次的势头还要猛。莫休嫌站在门廊里，皱眉望着眼前的水帘，正纠结着是在这儿等到雨停还是冒雨冲回房里。

就在她将要踏出屋檐时，她听见背后有人“噗”地一笑。

莫休嫌回头，看见门廊里，离她不远处，祝归鸦拿着把伞，笑吟吟地望着她。

“你不会真要淋雨跑回去吧？”祝归鸦走过来，“我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注意到我，没想到你连瞟都不往这儿瞟一眼啊。”

“你无不无聊。”莫休嫌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赶紧撑伞。”

祝归鸦“欸”了一声：“我一看雨又下起来了，专门跑来接你，你都不道声谢的？”话虽这么说，还是立马把伞撑开，伸长手臂遮住了莫休嫌。

莫休嫌乜他一眼： “你作为我的侍卫，拿着莫家的工钱，这不是你该做的？”

祝归鸦绕到莫休嫌身前后退着走，啧啧道：“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无情？”

莫休嫌撇了撇嘴，不想理他了。祝归鸦就这么时不时转头看一下路，再转回来面对她。莫休嫌满眼都是祝归鸦，雨幕下的青叶和娇花全被挡住了。

“祝归鸦。”莫休嫌喊道。

祝归鸦应道： “嗯？怎么了。”

“你用不着替我挡着风雨。”莫休嫌说，“你这样走，当心摔破脑袋，还要害我淋雨。”

祝归鸦莞尔，随即从善如流地回归正常行走姿势，把雨景还给了莫休嫌。他无奈地笑看她一眼，心想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这姑娘怎么就说得让人开心不起来，太别扭了。

回去后，祝归鸦得知莫绪要带莫休嫌到蒲州去，莫休嫌随口问他要不要跟着她，祝归鸦自然婉拒了。莫绪不在府里，祝归鸦终于有了机会打探地形。

两日后，莫休嫌带着一小包行李和夏谅上了马车，奔往蒲州。好不容易出一次家门，莫休嫌还是有些兴奋的，人也开朗了不少，话多了，整日都笑着，这才像一个十五岁少女的模样。

夏谅看着她这样，心里也高兴。她比谁都清楚莫休嫌有多想出来，她看似整天一副懒懒散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内心极为执着地渴望着离开莫府，去更远更宽广的地方。

夏谅知道，在鸟巢里呆不住的，那一定是鹰。她希望有一天，莫休嫌能如自己所愿，去到外面，赏遍河山之美，见识世间百态，挣脱繁文缛节的束缚，得到驰骋于大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