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日韩诺匆忙离去，所有思绪乱作一团，思念、离愁、哀伤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阿精进八号当铺之事，是他始料未及，也将他原本对人生的规划彻底打乱。如今他不过一介凡人之躯，生命结束后就要重入轮回，更会忘却前程往事，又当如何与永存世间的魔鬼结为连理，相爱相依？

天地万物，有阴必有阳，有白必有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韩诺把自己关在书房静思一夜之后，次日一早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独自来到了教堂外面。白神父不是凡人，他代表的是光明和正义，立场不同，注定生生世世要与黑暗敌对。

韩诺此行并非是要投靠白家，他来只是想将阿精的事情弄个清楚，好计划如何将阿精从黑影手中解救出来。

白神父感应到韩诺在教堂外面不远处停留，脸上扬起了然的笑意，抬起右手将胸前的圣物隐去。同为时空归来之人，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并非对立，既算得半个朋友，且阿精也是白家之人，只是现在受人欺骗误入歧途沦为黑暗奴隶。救赎阿精之事，他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来了。”

现在是清晨，天刚蒙蒙亮，街头没有行人经过，白神父的突然现身并没有吓到韩诺，看到白神父出现，韩诺稍微安心了些许。白神父身上没有携带圣物，不会对韩诺造成什么影响，他们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开始了谈话。

“阿精她……是何时进的八号当铺？”韩诺开门见山的问道。

白神父依然面带笑容，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在你们归来的几个月之后，有白家人发现她在山中受了伤，就把她带回去休养了几天。那时候她心中还尚存光明，只是她刻意避着不愿意谈起过往，也就没有勉强于她。”

白神父错开视线，目光明朗的注视着泛白的天边，那里即将升起一轮火红的朝阳，又将迎来崭新的一天。白神父负手继续道：“可惜在离别那日，阿精拒绝了相送请求，独自一人归家，但去又伤心折返，在中途被黑影诱惑并带进了第八号当铺。”

韩诺听闻眉头紧锁，这不是阿精的处事风格，他们回来前曾约定过，这一世就做普通的平头小老百姓，携手余生，安稳度日，既不奢求生命永恒，也不眷恋尘世浮华。可阿精为什么还是进了第八号当铺？她明明那么恨黑影……

白神父笑容不减，亲切地开口解了韩诺的疑惑：“阿精失去了她原本的记忆，她现在并不记得你我，也不记得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她正式成为第八号当铺老板之前，与黑影做过一笔交易，典当了爱情，换取了能力与学识。”

“为……为什么会这样……”白神父的话，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重重的砸在了韩诺脑袋上，韩诺觉得自己全身无力，仿佛天塌了一样，沉重的抗不起肩来。这世间唯一与他惺惺相惜之人，现在却忘了关于他的一切。

韩诺单手扶着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已蓄满了泪水。以前他总觉得不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样，或者他变成什么样，阿精始终都会陪伴在他身边，等着他，守候他。如今，心里某个位置像是缺了一块，怎么都填不满那处空白。

唯有……阿精回来！

看着韩诺失魂落魄的样子，白神父抬起右手拍了拍他肩头：“别气馁，阿精的灵魂并未全部处于黑暗，只要尚有光明的一面，并加以引导，她还能回归正途。”

“我……要怎么做？”韩诺振作了些，直起身来看着白神父，眼神充满迷茫。

“你的灵魂偏向黑暗，只有你能与阿精有更多的接触机会。她签约之时我有感应到，也在契约纸上做过提示，希望能唤醒她的理智方能迷途知返，可惜阿精没把握住机会，还是跟魔鬼签了契约，从此坠入黑暗。”

白神父的话韩诺明白，白家之所以没有出手跟黑影要人，是因为阿精心甘情愿的签了契约。不论黑白，公道仍在，黑暗势力都知道做买卖要愿打愿挨，懂得形成一纸契约，白家自然也不能做毁人诚信的事情。这次，只能借着韩诺灵魂偏向黑暗的优势，慢慢引导阿精脱离黑暗。

“我懂了。”韩诺对白神父点点头，说了句告辞就转身离去。

“下次阿精出现之时，就是你们相见之日。”

白神父的话从身后传来，韩诺眼眶虽红，脸上却有了几分笑容。

“多谢！”说完就顺着小路扬长离去。

他相信，他们的缘分未尽；他相信，他们还有未来。

所以现在，他终于出现在了阿精面前，看着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韩诺心里的喜悦淹没了这几天的忧虑。

“阿精，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韩诺终于开口，语气夹杂着无限柔情。他们站在街头对视，周围人潮拥挤，三言两语也道不尽他的思念和深情，只能把相思咽下，柔声的询问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阿精依旧满脸神色戒备，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与二人拉开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白神父突然出现阿精还没适应过来，现在又来一个搅局的韩诺，阿精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一定是背到家了。

阿精没有回答韩诺的问话，她不悦的眯起眼睛，盯着白神父冷冷的警告道：“姓白的，即便你曾经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你那间破屋子我也早已帮你翻新，连带那座山头都给你买了下来，屋内堆满了金银珠宝，也够你这辈子吃穿不愁了。你人一直未归，我还特意买了佣人常驻打扫。咱俩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吧？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以命还命？”

看着面色不善的阿精，白神父依旧气定神闲波澜不惊的立在那处，面带微笑回道：“懂得知恩图报，说明秉性不坏。阿精，你还有救。”

“有救？”阿精拔高了音调，双手暗暗攥紧了拳头：“就凭你？还是你们？哼！敢坏我好事也不怕没命离开！”

阿精看得出白神父身份不一般，凡世之人谁有这个能力可以抹去八号当铺的印记？如果阿精没有猜错的话，这人一定的主人口中的“光明使者”白家之人，可惜当年他说他姓白，阿精当了当铺老板后也没多想，毕竟世间姓白之人有万万之数，阿精也只当他是其中之一罢了。

白神父面色从容的看着阿精，根本不惧她的威胁。韩诺也是笑如春风的盯着阿精，目光饱含深意。

阿精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惬意，都快淡忘了人性中还有愤怒这种情绪。怎么最近一些凡世之中的熟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她生气？

阿精回望韩诺，眼神除了愤怒还带着些冷漠。

果然如白神父所说，阿精……忘了他。

阿精之所以见过韩诺，是因为她偶尔关注血缘至亲的时候发现她那些亲人这些年受了韩家不少照顾，而韩家的少爷韩诺，一直在四处寻找她。

阿精曾窥视过韩家人的记忆，知道韩诺找她的缘由是因为一个奇怪的梦境，只不过小时候梦见过她两次，就一口咬定与她的缘分匪浅，非要找到她不可，连她的家人也受了韩家不少恩惠。阿精没有理会这些无聊的迷信之说，她比较在意的，是她无论怎样都窥视不到韩诺的记忆，每次窥视都是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

而她家人的后事，也是由韩家处理，安葬了她的双亲和哥哥。本来饥荒之时韩家也曾派人接济了不少粮食，但都被她那贪婪的二哥伙同外人全部运走抵债，无奈之下，父母只好带着哥哥踏出了瘟疫肆虐的村庄，想前去投奔韩家躲避一些时日，可惜还是病发身亡在半路之上。

阿精对韩诺说不上有何感激之情，毕竟那些亲人与她的关系早已形同陌路，只不过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而已。

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阿精不想再做纠缠，便带着警告的意味冷冷的看了二人一眼，转身离去。

“不用追，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先让她冷静冷静。”白神父伸手拦住了想要追出去的韩诺，亲和的安抚了一句。

阿精在当铺待了三日，这几天倒是没什么客人上门，她也乐得清闲，将一张唱片放在留声机上，优雅的旋律响起，阿精在椅子上坐上，闭着眼睛用心倾听音乐。

当铺客厅，那面泛着淡蓝色微光质地通透的预约墙上显现了一个白色的名字。阿精睁开眼睛，将唱片取出放好才出了卧室。

看着预约墙上的名字，阿精面色不悦的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