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砚冬也许从来都没有注意过,那辆班车在涟湖边停下,上来的乘客中除了光彩夺目的孟万晴,还有灰扑扑的舒鲤。
她的家也在涟湖边,可她不像孟万晴,没有体面的家庭。
高中时舒鲤是走读生,每天早上四点,她要跟着父亲去市场上卖鱼,帮忙吆喝、称重、收钱,差不多七点半再匆匆赶往学校。到了周末,她则是全天都待在鱼市上。
她习惯了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确保不被人闻出鱼腥味。可后来还是有同学看到了她在卖鱼,大家并没有歧视她的工作和辛劳,却有人在悄悄议论。
同学他们卖鱼的天天抓鱼,时间久了就会患鱼鳞病,好恶心的
舒鲤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传言,想解释却无从说起。流言的扩散可以毫无根基,却没有人去枉费时间和精力求证。
每个人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所以愿意和舒鲤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少。
那天下午有一堂计算机课,是好几个班联合上的。课上教office软件操作,可轮到学生实操时,舒鲤才发现她面前的那台电脑键盘坏了。
她找了个间隙,小声地报告老师。
老师过来检查了一会儿,确认键盘确实用不了之后,向四周扬声问:
老师这位同学的键盘坏了,哪位同学愿意和她一组,共同完成课堂作业?
周围坐着同班同学,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应声。
舒鲤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老师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
就在这时,角落里有人站了起来,冲舒鲤道:
郑砚冬同学你来我这儿吧,我操作快,恰好适合跟人合用一台电脑
十八岁的郑砚冬比十年后显得稚嫩得多,气质也柔软得多。他就站在初夏的光芒里,穿一身浅蓝色校服,似乎怕舒鲤犹豫,还朝她招了招手,像是在告诉她:过去吧,没关系,不会给他造成任何麻烦的。
郑砚冬没有说谎,课堂作业他果然很快就完成了。他起身让舒鲤坐下,自己站到后面看,当她操作失误时,他就俯身教她怎么改正。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敲打键盘时行云流水,而舒鲤越错越乱,到最后几乎指尖痉挛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郑砚冬笑着安慰她:
郑砚冬没事,等你以后熟练了,会发现像1+1=2那么简单
他一定不知道关于她的流言,所以才会这么温和地对她说话,毫无压力地和她共享同一个键盘。等他知道了,一定恨不得洗二十遍手吧。
舒鲤觉得自己真的很坏,竟然迫不及待地想看这个人变脸、避退三舍的模样。
下课铃响时,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
虽然想得很畅快,可事实上舒鲤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男孩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她匆匆收好东西,迅速顺着人流离开。
郑砚冬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一下课就有好些男生围上来。
有陌生男孩说:
陌生男孩在同一个键盘上摸来摸去,你胆子可真大!
接着是郑砚冬的回答:
郑砚冬你们多看点生物书,鱼鳞病是遗传性皮肤病,不传染的。要是卖鱼就会得病,那以后我们都别吃鱼好了。
接下来男生们又交流了些什么,舒鲤因为隔得太远,再也听不见了。
有一次她路过学校公告栏,才知道那个男生叫郑砚冬,是年级第一名。在课间,她还不时地听到同班男生女生议论他。大家说他喜欢年级第二名孟万晴,待她处处呵护、面面体贴,羡煞年轻的女孩们。
以前的舒鲤仿佛学校的一个过客,而郑砚冬是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校园广袤的空间。她不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风云变幻的年级排名、青涩暗涌的男女情感八卦,开始分散她的时间和精力。
这是个不太好的变化。
一定是她忘了对郑砚冬说谢谢的缘故,所以才会这么关心他的消息。
不管他还记不记得,舒鲤决定找个机会向他道谢,了结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