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伊尔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居然就这么吊了他这么多年。
诺伊尔伸出手,接了一下从房檐上滴落下来的水,冰冷的,却又混合着某些漏过了指缝不知要流向何处的绝望。
不过没关系啊。
反正他没有心不是么?
诺伊尔低垂了眉头,灰紫色的头盔投下了一层浅浅的阴影,把他的视线笼罩在一片亮色的黑暗中,沾染了湿润的五指在稀稀落落的雨滴中缓缓收拢,带不起一丝温度。
“诺伊尔原来你在这?差点没看到你。”
耳边突然撞进来了一阵略掺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欢快的声音,不等他抬头,一双咖啡色的鞋子停在了他的视野中。
他恍惚的应了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为什么,他隐约的觉得那片刺眼的褐色本应该是一片蓝。
发白的蓝。
“又在发呆啊……”那个难得叽叽喳喳小鸟一样吵闹的声音蹦跳着跑来,伸手扯住他灰色的袍角,光是从声线里那点轻微的起伏上听起来还颇有种可怜兮兮撒娇的意味。
虽然没有分析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关乎礼貌,诺伊尔还是机械式的给了他一个微笑,礼貌的回问道:“只是偶尔分神而已,是又出了什么任务吗?”
格莱奥撇了撇嘴,摇头,看上去就像是只耷拉了的小鸟。
“任务之外的事情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浅棕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快里带着阳光味的甜腻。
打了蔫儿的一对耳朵一条尾巴跟死了一样的挂在格莱奥的身上,绵软的态度看,上去更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诉说着不带底线的懊恼。
诺伊尔笑而不答。
“那么,您到底是为什么认为我会听进去?”诺伊尔努力的保持着面上的冷静,心里却又一丝意外的感觉。
因为他自我反省了下,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没有一点异样的情绪,单来说就是如果没有出一些必要的状况或是对方的吩咐自己是确实不会自我触发这段记忆。
这事不对。
太不对了。
诺伊尔有些警惕的凝眉,背在斗篷后面的手中,一团浓烈的暗影元素在指尖慢慢成型。
索伦森轻笑了一声,侧了侧头,像是轻蔑,又像是对着空做无用功的嘲讽,一直都没有看向他“你的招数我一清二楚,作为建议我并不觉得你应该对着我耍花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虽然声线里都是能透得出水的沉静,但诺伊尔还是从里面读出了一丝不甚在意的情感,就像是大人看着幼童捣乱的纵容。
就像是他自己也清楚面前的那个家伙有的是办法收拾自己一样,只是不想罢了。
诺伊尔稍微把手里的能量团压了压,但还是留了一点,蓄势待发。
面前的人好像是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好吧,好吧,有点警惕性也是好的,问题不大。”
他这样说着,却不想下一句话瞬间就吸引住了诺伊尔全部的心神。
“那么……在就该我回答你了对吧?”索伦森慢慢的转过了身,直直的看向诺伊尔,殷红的双眼隐没在一片黑暗中,散发着妖治的光芒。
——
“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天雨将歇未歇,刚才还只是稀稀落落的下着几滴,现在却渐渐有了些要增大的趋势。
格莱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把伞,越过诺伊尔的头顶,撑起了一片雪白的天空。
“是什么?”诺伊尔不明所以,但却努力的想要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微笑着问他。
“啊,所以说诺伊尔的记性真是不好……亏我还那么努力的记着没忘。”格莱奥有些抱怨的说道,咖啡色的鞋底在踢踏间溅起一簇浅浅的水花。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冰冷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溅落在地上,打出一层厚重的雨幕,像是在伞内伞外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嘈杂,安静。
冰冷,温暖。
一如当年的……?
当年的什么?
诺伊尔脑中的那根弦像是碰到了什么逆鳞一样被重重的拨动了一下,重重叠叠的回声激在大脑皮层边缘,溅起一阵阵刺激着大脑神经的回声。
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想要抬手去按眉心,但心里一想格莱奥还在旁边,还是不要让他操心的好,便又强忍了下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格莱奥低头,停下了脚步。
诺伊尔转头看向他,有些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
“你虽然不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却是第一个被我放出来的,这点我想你很清楚,一一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在这里骗你并没有任何好处和必要,对吧?”
索伦森面对着诺伊尔,歪着头勾起了唇角边的一丝怆然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做出了一个摊手的动作。
背光时强烈的阳光透过发丝,晕染出了一片光圈,更是衬得他的脸愈发的苍白,像久病后未见得初阳的死气沉沉。
“那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诺伊尔没有说话,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索伦森啧了几下,道了声“无趣”,又自顾自的讲了起来”因为你那段多出来的记忆。”
“本来,克隆精灵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一具简单的躯壳或是傀儡的话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很容易就可以造出几百几千具,只要我想。”
索伦森转过脸,细细的眯起眼睛,像是在回避过于强烈的阳光
“可这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也不能帮我更多,有时候说不定还会被利用起来反攻我,那我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所以,我决定造出有灵魂,有思想的精灵。”
他又低下了头,慢慢的踱步到诺伊尔曾经待过的那个培养皿对面,那里还有一个款式相同的培养皿,里面浅黄色的营养液还没有完全退干净。
里面有一个精灵正半倚在玻璃罩上,乌黑的发丝贴服在脸上,透过一层多年积垢的水渍还能隐约的看见少年微微起伏的胸膛。
“所有制造出来的灵魂和思维模式都是鲜活的,当然……”
索伦森用手贴向那层薄而坚实的玻璃罩,用一种小到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慢的对他说道“当然,除你之外。”
“你没有心。”
诺伊尔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有心。
索伦森创造出的灵魂是完美的,但也同时因为它们太过完美而产生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致命缺漏。
那就是忠诚。
单纯的肉体根本不用担心这种问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也有了更大的麻烦,他们将变成一件武器,若是一时没有握紧就会容易被其他人钻了空子,毕竟那只是一件武器。
在谁手里,就会为谁所用。
索伦森没有试着去用这样一件武器去赌,因为弑主的代价是在太大了。
所以他采用了一种低调而保守的方法。
为了有效的避免以上事情的发生。
然而复制体们虽然不会再出现之前的那种问题,但却会产生其他的意外,他们虽然不再容易被其他人利用,却非常容易在内部反水。
索伦森为了抑制这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多抽取了一段记忆专门作镇石压住了诺伊尔心里所有的感情和自我思维,以便异状发生之时好让他趁机见缝插针的瓦解所有人。
没心的人不会有感情上的纠结,同样也不会有丝毫的破绽。
这些,其实在当年索伦森在培养皿前对他说那些话时他就全部都想明白了。
作为这样一个间谍一样的人,他能想到的,或他能想到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可他什么都想到了,却始终都没猜到,索伦森一直都没有启用他。
直到他自己即将被所有人杀死的那一刻,他才对他下达了第一个,或者说是最后一个指令。
“杀了我。”
他说。
那天的阳光很好,天空很蓝,很明朗,只是多少有点可惜,这么多匆匆忙忙,却只赶得上去看那一场摇摇欲坠的日薄西山。
温热的鲜血毫无征兆的溅了一脸。
诺伊尔抬头,正好对上了那双殷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第一次没有再发着红光,而是满满的盛了一片澄澈的蓝色。
蓝色的天空。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索伦森好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仰面躺倒在地上,鲜红的血随着他的气喘一泡一泡的从口鼻里涌上来。
没多久就染红了他那惨败干枯到令人厌恶的白发上,染红了他周身的一片土地,好像还顺便染红了落在山头的夕阳。
“你自由了,走吧。”他好像又是笑了笑。
“走吧。”
诺伊尔感觉自己突然的就空了。
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走?走向哪?
他的主人死了,那么他现在该听命于谁?
他分明是个没有心的人啊?
诺伊尔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呆愣着杵在一边,不知道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