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汤风波

翌日，午膳时分，因着苏氏生下三阿哥永璋未久，太后特意准了她回去照看。所以便由着主子娘娘、高氏、乌拉那拉氏和沅湘到偏殿侍奉太后用午膳。

　　一时间膳食上来，主子娘娘添饭，高氏布菜，乌拉那拉氏舀汤，而沅湘则未太后按肩。

　　太后见主子娘娘服侍在侧，不觉问：“二阿哥和三公主都还年幼，怎么你不回宫照拂，还要留在这里伺候哀家？”

她端然一笑：“太后有所不知，臣妾为了能尽心照拂好后宫诸事，按着祖宗规矩，已经将二阿哥送去阿哥所由嬷嬷照拂了。”

太后微微一惊，似是颇为意外：“怎么？你不自己先照拂他两天，也不怕他住不惯阿哥所？”

主子娘娘眉目恬静道：“本朝的家法，一旦生下阿哥公主，若有旨意，低位的嫔妃所出交给高位的嫔妃抚养。”

　　“若无旨意，则一律交由阿哥所的嬷嬷们照管，以免母子过于情深，既不能安心伺候皇上，也误了再诞育皇嗣的机会。臣妾不敢不以身作则，所以二阿哥和大阿哥都送去了。”

　　太后凝神片刻，缓声道：“那是难为你了。如此说来，苏氏的三阿哥也不宜留在身边教养了。福珈，吩咐下去，命格格苏氏尽快将三阿哥挪去阿哥所，也好让她专心伺候皇帝。”

　　沅湘微微侧目而视，几句祖宗规矩便叫苏氏的三阿哥抱回阿哥所，也真是厉害。

　　福珈答应了一声，吩咐下去，又转回太后身边伺候。

　　乌拉那拉氏见桌上一道火腿鲜笋汤，觉得很附和太后的口味，于是便用银勺舀了一勺在碗中，又夹了笋片递到太后身前放下。

　　太后喝了一口，微微颔首：“论到汤饮，没有比上好的金华火腿配了笋片更吊鲜味的了。这汤鲜是鲜，笋片也做得嫩，只是鲜味都在前头了，后头的菜再好，总也觉得食之无味了。”

　　福珈忙笑道：“太后一向是喜欢这个汤的。但连日来为先帝哀思伤神，本就茶饭无味。如今鲜味一过嘴，后面怕更吃不下了。”

　　乌拉那拉氏吓了一跳，忙跪下道：“臣妾只惦记着太后素日喜欢，竟未察觉太后当下的胃口，实在是臣妾的过失了。”

高氏见乌拉那拉氏如此，忍不住冷笑一声，只当一个隐形人。

　　沅湘也很乐意看到乌拉那拉氏这样，也垂眸静站。

　　主子娘娘亦道：“光是汤也罢了。笋片虽鲜嫩，但多食伤胃，于太后是不相宜的。”

　　太后摆摆手，倦怠道：“算了。你也是一份孝心，是哀家自己没胃口罢了。”太后瞟一眼桌上的膳食，懒懒道，“叫人撤下去吧。哀家看了也没胃口。”

高氏徐徐道：“妹妹好一份孝心，太后这些日子饮食清减，好不容易用些午膳，才喝一口汤就被妹妹败了胃口。今日下午还有好几个时辰的哀仪，妹妹是打算让太后饿着身子熬在那儿么？”

乌拉那拉氏忙跪下磕了头道：“还请太后恕罪，臣妾一时有失，不想连累了太后凤体。太后要责罚臣妾都无怨无悔，但请太后保养身体，多进一些吧。”

　　太后神思懒懒，并不想在进食。

　　主子娘娘见状，忙舀了一碗白粥来，递到太后手中：“太后再不想用膳，也请为了先帝着想，进一碗粥吧。”

太后厌厌道：“哀家没有胃口。”

福珈微微蹙眉，轻声道：“主子娘娘，太后这几日胃口不好，顶多进一些熬得极薄的粥水，这么厚稠的粥，太后实在是没胃口吃。”

她并不气馁，笑吟吟道：“这种熬粥的米是御田里新进的，粒粒饱满，晶莹剔透，吃上去口感微甜，柔软却有嚼劲，最适合熬得稠稠的，却入口即化。”

　　“皇上这几日伤心先帝驾崩，又忙着前朝的事情，也是没有胃口。儿臣嘱咐了御膳房做这样的粥，皇上倒能吃几口。”

　　太后这才点点头：“你是皇帝的结发妻子，是该多多关心皇帝，免他操劳。”她顿一顿，“罢了，皇帝都在努力加餐饭，哀家再伤心，也得用一点了。就尝尝吧。”

　　她见太后肯用膳了，这才露了几丝笑意，柔声道：“青樱妹妹的汤是鲜，配着淡粥小菜也能入口了，若是后面的菜还是浓鲜，那才真伤了胃口呢。”

　　太后回味片刻：“你们有心了。只是哀家喝着，这粥里有股淡淡的姜味，吃下去倒是暖胃，稍稍舒服些。”

　　主子娘娘忙看了身后伺候的御膳房太监一眼，便问：“是什么缘故？”

太监躬身答道：“娘娘的嘱咐是用御田新进的米做粥，但皇上从前儿夜里便有些胃寒。青樱小主知道了，特意吩咐奴才们加了少许嫩姜在粥里，可以温胃暖气。”

　　“皇上用了一直觉得不错，所以今儿给太后进的粥也是如法炮制。”

　　太后轻叹一声，见乌拉那拉氏还是跪着，便道：“我的儿！这才是用心用足了。”

　　她看了乌拉那拉氏一眼，吩咐道，“在外头跪着，在哀家这里也跪着，也不怕伤了膝盖皇帝心疼，起来吧。”

　　乌拉那拉氏这才敢谢恩起身。

　　她斟酌了一小片刻，选了“紫参雪鸡汤”舀了碗给太后。

　　太后才看了一眼，眼圈便有些红了：“桌上这么多汤，为何选了这个？”

乌拉那拉氏谨慎道：“紫参提气，雪鸡补身，适宜太后凤体。而且先帝在时，臣妾侍奉先帝与太后用膳，便听先帝嘱咐过此汤适宜太后饮用。如今请太后再饮，只当是请太后顾念先帝苦心，善自保养。”

　　太后拈过绢子拭泪道：“先帝在时，是最喜欢这道汤的，总说能提神补气，也常嘱咐哀家喝。”

　　“如今看着，只是触景伤情罢了。何况先帝才走，这满桌的膳食，多半是荤腥，哀家哪里能入口？罢了吧。”

这几句话虽不是拒绝用膳，但比方才更严重，乌拉那拉氏只觉得耳后根一阵比一阵烫，烧得头皮发痛，且御膳的汤饮，为怕凉了，都是拿紫铜吊子暖在那儿的。

　　她捧着一碗滚烫的汤在手里，起先还觉得指尖又热又痛，如虫咬一般，渐渐失了知觉，捧着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沅湘看了眼乌拉那拉氏，缓缓的夹了一筷子龙须菜在太后碗里：“这龙须菜还算清口，太后尝一尝，也是吃点素食，略尽对先帝的心吧。”

　　太后勉强吃了一口，拉过主子娘娘、高氏和沅湘的手叹道：“哀家也是看在你们的心罢了。其实一饮一食，能有多大的讲究？无非是审时度势，别自作聪明罢了！”

　　她瞟了乌拉那拉氏一眼，“好了，还端着那汤做什么？譬如那粥，皇帝适合添些姜，哀家却未必适合。用心是好，但别总拿着对旁人那一套来对如今的人，明白了么？”

　　乌拉那拉氏心下委屈，但还是软软跪下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