忞皇贵妃（百花加更）

乾隆十三年七月初一，弘历大封六宫。忞贵妃册封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嘉妃金玉妍晋为嘉贵妃，协理六宫；同日晋令嫔魏嬿婉为令妃，娴嫔如懿进封为娴妃。

愉贵人海兰晋封愉嫔，庆常在陆沐萍为庆贵人，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官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揆答应、平答应之流。

现如今已是八月十一，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但午后总是格外闷热些，忞皇贵妃荟蔚坐在轿辇上一路过来，也不免香汗细细，生了一层黏腻。待走到殿中，便觉清凉了不少。

嘉贵妃金玉妍出身玉氏，她的启祥宫也装饰得格外新奇，多以纯白为底，描金绘彩，屏风上所绣的也是玉氏一带的山川景色，秀美壮丽。

因是在自己宫中，金玉妍也是偏于玉氏的打扮，玉氏女子崇尚白色，所以她穿着浅浅乳白色的绣石榴孔雀平金团寿夏衣，耳上坠着华丽及肩的翠玉琉璃金累丝流苏耳饰，头发梳成低低的平髻。

相形之下，荟蔚不过是一袭水天一色海蓝宝蹙银线繁绣长衣，下着水月色云天水意留仙裙。云鬓上不过是些寻常的细碎珠花，只在侧首簪了一双赤金累丝并蒂海棠花步摇，实在是比不上金玉妍的细心雕琢，仪态万千了。

因着畏热，弘历不过穿着家常的云蓝色银线团福如意纱袍，斜靠在暖阁的榻上。底下的紫檀小几上搁着一碗喝了一半的参鸡汤并一把伽倻琴。

想来荟蔚来前，弘历便是听着金玉妍弹唱伽倻琴，品着参鸡汤，惬意自在度过午后炎炎。

荟蔚福身向弘历问安，金玉妍亦起身向她肃了一肃。她客气道：“嘉贵妃昨日才出月子，还是不要劳动的好。”

弘历嘱咐了荟蔚坐下，脸上犹自挂着淡淡的笑容：“皇贵妃，听说你最近常去雨花阁祈福？”

荟蔚欠身道：“是。安吉波桑大师难得入宫一回，臣妾想要诚心祝祷，祈求康宁。那日在雨花阁，臣妾还见到令妃、娴妃和愉嫔。”

金玉妍伴在皇帝身边，手里轻摇着一叶半透明的玉兰团扇，闲闲道：“臣妾希望十一阿哥平安长大，所以每日晨起都会去雨花阁将前一日所抄写的经文请大师诵读，但皇上知道臣妾信奉檀君教，所以未曾亲自入内。”

“说来皇贵妃比臣妾心意更加诚挚，所以晨昏必去，十分虔诚呢。”她莞尔一笑，瞟了荟蔚一眼，“其实呢，也不是臣妾对十一阿哥用心不够。只是臣妾身为嫔妃，想着入夜后不便，大师虽然出家修行，但终究是男子啊。”

弘历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赞许还是否定：“大师到底是大师，你也别多心。”

金玉妍眼眸轻扬，娇声笑道：“臣妾哪里敢多心，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说来也到底是皇贵妃合波桑大师的眼缘，藏香也好，手串也好，什么都是给皇贵妃的。”

荟蔚听得她语气不善，温婉道：“藏香倒是真的，昨日波桑大师刚送了臣妾、令妃、娴妃和愉嫔四把，臣妾闻着气味不错，想留给太后一些。”

她向着金玉妍笑，“嘉贵妃刚出月子，消息便这般灵通了，倒像是跟着本宫、令妃、娴妃更或者是愉嫔身后盯着呢。至于手串，本宫倒是不知了，还请嘉贵妃细细分说才好。”

金玉妍凤眼流漾，轻声笑道：“皇贵妃真是懂得举重若轻，藏香有什么了不得的，认了便也认了。”

她击掌两下，唤上贴身侍女贞淑。贞淑见了如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递上一串七宝手串奉于皇帝手中，道：“皇上，昨日奴婢奉主儿之命前往雨花阁替十一阿哥送经文祝祷，但见安吉波桑大师与皇贵妃举止亲密，窃窃私语。”

“随后波桑大师将一盒藏香、一个青铜香炉交到皇贵妃手中，并将这手串亲自戴在皇贵妃手腕上，以作定情之物。”

荟蔚闻言，神色依旧平静，平静地让人看不出情绪来，徐徐道：“当日在雨花阁的并非只有本宫一人，令妃、娴妃、愉嫔皆在。你既然亲眼见大师替本宫戴上手串，却并未见到其他人，又并未听到言语，又如何得知是定情之物？”

“难不成往日宫中法师赐福，赠予佛珠佩戴，都成了私相授受么？再者，既然是定情之物，为何不在本宫手腕上，却在你手中？”

随着年纪地增长，荟蔚的气质如秋水深潭，让人望之便生清冷素寒，又兼之此刻连声诘问，虽然出语从容，但语中凛冽之气，不觉让贞淑颤颤生畏。

金玉妍媚眼如丝，轻妩含笑：“皇贵妃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贞淑不过是说出她所见而已。至于手串嘛，是臣妾连着这个东西一起拿到的。”她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玩意儿。

她掌心里是一枚折叠精巧的方胜。方胜折得极细巧，折成萱草的图案，原是取“同心双合，彼此相通”之意。

金玉妍将方胜递给弘历过目，弘历额上的青筋微微跳突，闭上眼道：“朕已经看过了，你给皇贵妃自己看便是了。”

金玉妍婉声应答，将方胜递到荟蔚手中，笑吟吟道：“那手串是与这样东西一起在皇贵妃的永寿宫外捡到的。宫中巡守的侍卫发觉之后惶恐不已，不敢交给皇贵妃，便径自来交予臣妾了。”

“臣妾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更不敢看一眼，立刻封了起来先请了皇上做主。皇贵妃先自己看一看吧。”

荟蔚抖开方胜，拆开来竟是张薄薄的洒金红梅笺，亲近之人皆知她喜欢的是冰凌花，但她素日里爱吃关于梅花的食物，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她喜欢红梅呢。

她心下好笑，只见那洒金红梅笺中间裹着几枚用红丝线穿起的莲子，往下打了一个银线攒红丝的同心结，却见笺上写着是：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得君手串相赠，已知两下之情。此物凭初露带与君为证，君若有心，今夜候君于永寿宫东暖阁，相知相识，如来与卿，愿君两全。”

荟蔚接着仔细看下去，这几行柔婉的字迹，分明是她自己的笔迹。

弘历斜倚榻上，缓缓道：“皇贵妃，你年幼时便自学，通晓满蒙汉三语，所学的书法师从卫夫人簪花小字，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宫中嫔妃通晓诗书的不多，更无其他女子学过卫氏书法，要仿也无从仿起。若是慧贤皇贵妃还在，或许能临摹几许，但慧贤皇贵妃早已乘鹤而去，更无旁人了。”

他的声音甫落，金玉妍已经接口：“臣妾一眼认出上面是皇贵妃的笔迹，皇上也认出了。至于这手串，白日里收进，黄昏时分送出，以作信物引刺客…哦，应该是奸夫…”

金玉妍掩口，声音如同薄薄的铁片刺啦作响，“是臣妾失言了，引奸夫入永寿宫相聚，谁知被人无意中发现惊动，刺客慌不择路逃窜时，落在永寿宫宫墙之外的。”

“教擅长书法之人模仿本宫笔迹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瞟向金玉妍与跪在地上的贞淑。

金玉妍横了荟蔚一眼：“若说仿照，除了自己亲手所写，谁能这般惟妙惟肖？也真是抬举了那个人，枉费心机来学皇贵妃的字迹。”

荟蔚不予理会金玉妍，而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筏子，笑道：“说来也奇怪，臣妾素日里是喜欢吃关于梅花的食物，但若是喜爱梅花，怕是臣妾比不过娴妃。但…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最爱的花并非是梅花，而是冰凌花。”

“但这筏子确是红梅，皇上不觉得奇怪么？若真是定情信物，怎会不用臣妾最爱的冰凌花，而是红梅呢？嘉贵妃无缘无故的便说这筏子指向臣妾与大师有私情，为何不指认其余喜欢梅花的嫔妃？这般笃定，实在可疑！”

“嘉贵妃又说是从永寿宫外捡到的，乍眼一看确是与臣妾脱不了关系。可也未免太过凑巧了吧！这筏子恰巧掉落在永寿宫外，又恰巧被侍卫捡到，更恰巧交给了嘉贵妃。皇上不觉得可疑么？”

“还有当日永寿宫遇刺客一事，本宫尚不在永寿宫，又何来偷情一说？太后唯恐臣妾协理六宫不妥，特意吩咐福珈姑姑日夜教导臣妾，所以臣妾当日一直在太后的慈宁宫，并未呆在永寿宫。”

“至于为何太后不露风声的日夜教导臣妾，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人拿此做事，所以才这般不露风声。如果皇上不信可以去问太后和福珈姑姑，她们皆可以为臣妾作证。”

荟蔚看着弘历瞬间眼眶含泪，哭泣道：“还请皇上重重审问嘉贵妃的宫女，让她招出幕后之人，莫叫臣妾含冤。”

弘历听了荟蔚这话，心里也信了多半。皇额娘不喜荟蔚已久，与其说教导还不如说刁难，但无论如何都像是皇额娘能做出来的。再加上荟蔚说话时的神情并无半点慌张，他选择了相信她。

他冷了半晌，目光中并无半丝温情地盯着金玉妍：“嘉贵妃尚未出月子，这些日子还是不要走动了。”

弘历有朝政要处理，并未和荟蔚一同走，而是派李玉将荟蔚送回去。

荟蔚出了启祥宫，情绪很是复杂。不曾想当上皇贵妃以后，金玉妍的目标换成了她，当真是打了个她措手不及。

将近一个月的被太后甄嬛明里暗里的刁难，早已身心疲倦。她和太后的厌恶只是存在平常的言语中，表面上她还是十分孝顺太后的。皇上就算知道太后不喜她，也不可能联想到她和太后的恩怨已深。

太后越来越碍眼了，她必须要除掉，否则这以后的日子，她怕是过得极不安分。心里也慢慢开始盘算了起来。

突然荟蔚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双屈一软，眼看整个人都要倒下了。这时李玉跟着出来，一看这情形，赶紧上前抱住了快要晕倒的荟蔚，慌不迭道：“忞主儿，您万安。”他低声关切道，“您身子要是坏了，让奴才可怎么办啊？”

荟蔚强自撑住身子，按住胸口缓了气息道：“嘉贵妃真是越发狗急跳墙了，她不想着去对付厌恶已久的娴妃，倒有时间来陷害本宫。若不是当日本宫不在永寿宫，更不喜梅花。否则本宫当真要倒下了。”

李玉神色坚毅若山巅磐石道：“要不要将她一并除去？”

荟蔚只是深深望他一眼，从他沉静温柔眼底望到了一点安定的力量。她闭上双眸道：“不急！嘉贵妃自会有人除，咱们要做的就是看着她们闹，后宫越闹本宫越得益。”

李玉心下了然，见荟蔚脸色微微泛白，不由的慌道：“忞主儿脸色不好，奴才这就去叫太医来。”

李玉刚要唤人，荟蔚忙拦下，轻声道：“太医无非都是一个口吻，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无非太过劳累的缘故，你陪我回去哄我就寝便好。”

他听着荟蔚最后有些撒娇的语气，让他的心不禁软了几分，笑盈盈道：“好！”

雍正十三年，马佳·荟蔚进宫，封为忞常在。同年晋封为忞贵人。

乾隆一年，马佳·荟蔚怀孕。

乾隆二年，马佳·荟蔚诞下皇四女和硕和霁公主璟翕。同年和硕和霁公主薨，帝追封为固伦和霁公主。

也在乾隆二年，帝为表愧疚，特封马佳·荟蔚为忞嫔，居住于永寿宫。

乾隆七年，马佳·荟蔚进封为忞妃。

乾隆十二年，马佳·荟蔚进封忞贵妃。

乾隆十三年，马佳·荟蔚晋忞皇贵妃，摄六宫事务。这时的她不过二十九岁，心却日渐冰冷。

—未完—

2020.08.30

鲜花过百，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