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令嫔（百花加更）

乾隆十年，启祥宫宫女魏嬿婉封为魏贵人；正月二十三日，晋封为嫔；十一月十七日，行令嫔册封礼，赐居景仁宫。

乾隆十二年的冬天，这一年京中痘疫四起，秋燥冬暖，略无霜雪，河井枯涸。自九月间起，痘疫流行，自河北蔓延至京郊，又波及京师，十不救五，小儿之殇，日以百计。

宫中因着从前顺治爷福临死于痘疫，连圣祖康熙幼时也得过，所以格外惶恐。弘历除了忙于前朝痘疫之事，尤其嘱咐阿哥所将各位公主、阿哥都抱到生母或养母宫中养育，小心避痘。

宫中供奉了痘神娘娘，为过春节所挂的春联、门神、彩灯全被撤下，同时谕令全国及宫中“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并颁诏大赦天下。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大为惶恐。

永琮体弱多病，皇后琅嬅也格外防备，小心谨慎看顾。长春宫中一律不许生人出入，生怕沾染了痘疫。

这日，忞妃荟蔚来至养心殿，殿外李玉与她对视一眼，他的的眼笑得如弯起的新月牙，闪烁着明亮的璀璨，饶是越发冷情的荟蔚也忍不住愣神了。

她娇嗔地横看李玉一眼，随后把暖炉给他，示意让他暖暖手，口中无声地说：“呆子！”说罢，她便径走于殿内。没有注意到李玉此时掩不住唇角满溢的欢愉。

她进来时只见弘历与娴嫔如懿在调情，她的眼神暗了几分，调整好思绪若无其事地道：“哟！娴嫔也在啊！”

荟蔚从容地脱下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给初心。上前几步屈膝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弘历见荟蔚越发清冷，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人便是舒嫔意欢。荟蔚比起十五六岁的她多了分沉稳，少了几分冲动。一双毫无波澜的桃花眼，如同投进大海却不起波澜的石子，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她越是这样，他就愈发的心疼。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想要开口说一句关心对方的话都显得很困难。

他爱新觉罗·弘历悔了…

弘历示意着荟蔚坐下，得到首肯的荟蔚方才落座。她刚坐下便听外面细细尖尖的太监的嗓音轻巧道：“皇上，令嫔娘娘来了。”

外头厚厚的明黄重锦团福帘一扬，令嫔魏嬿婉莲步姗姗而入。弘历见魏嬿婉来了，伸手示意她起身：“不必拘礼。外头天寒，你怎么来了？”

魏嬿婉娇媚道：“臣妾炖了一晌午的燕窝，听说皇上和娴嫔正用膳，所以特意奉来给皇上和娴嫔品尝。不成想忞妃娘娘也在这里。”

荟蔚蕴了一丝浅浅的笑道：“令嫔的燕窝定是特意备下给皇上的，臣妾与娴嫔倒是沾光了。”

魏嬿婉脆脆道：“臣妾备了新制的燕窝，换了新巧的做法进献皇上，真算与皇上心意相通。”

她说罢，睇了皇帝一眼，眼波悠悠荡荡，极是轻媚。弘历含笑地看着她，实则不经意的瞄了眼荟蔚。

魏嬿婉含了几分羞涩，并不与他目光相触，转首唤道：“澜翠，将我备下的燕窝奉上。”

澜翠喜孜孜从五角红纹食盒里小心翼翼捧出一碗燕窝细粉，柔声道：“臣妾家乡盛产绿豆制成的粉丝，母家额娘托人送了些进宫，原是小家子玩意儿，吃个新鲜罢了。臣妾早起用鸽蛋和金针丝煨了，再配三两燕窝炖制浇上，请皇上和忞妃娘娘还有娴嫔试个新鲜。”

荟蔚望了那盏中一眼，细粉原近乎白色，那燕窝更是透明的白，一眼望去，白霜霜堆了满满一盏，几乎要盈了出来。她心下有一丝诧异。

她身畔的如懿面上淡淡道：“三两燕窝，所费不少呢。”

澜翠在旁赔笑道：“主儿早起便为这道点心费心，还怕皇上吃惯了御膳的菜色，吃说让皇上尝尝心意便是了。只要皇上喜欢，也不怕靡费什么。”

弘历转首看如懿道：“说到制菜，娴嫔亦颇为拿手，这道燕窝细粉，娴嫔怎么看？”

如懿看着满桌琳琅菜色，道：“令嫔的燕窝细粉素白一碗，颜色倒颇清爽。”

她顿一顿，忽然起了几分恶意，衔了笑意道，“燕窝贵物，原本不许轻用，如必定要用，先得用天泉滚水泡足，须巧手妇人在光下用银针挑去黑丝和细毛，一丝一缕都不得残余，以免损了滋味。”

“若用嫩鸡、新摘菌子并上好火方三样汤滚之，火方则以金华产最佳，细细煨透后除去杂物，撇去油脂，只余清汤慢炖才是最佳。其次以蘑菇丝、笋尖丝、鲫鱼肚、野鸡嫩片炖汤与燕窝同煮亦可。”

“民间常用肉丝、鸡丝夹杂其中，这是吃鸡丝、肉丝，口味浑杂，并非只吃燕窝之妙。如今常在妹妹用三两燕窝盖足碗面，与细粉混同，一眼望去如满碗白发，反不得其美味了。”

弘历轻嗤道：“东西用得贵而足，但配制不当，真乃乞儿卖富，反露贫相。”他凝视如懿道，“你善于美味，只是轻易不露真相，如今娓娓道来，可做御厨的师傅了。”

如懿婉然道：“臣妾卖弄了。本该洗手做羹汤侍奉夫君，只是有御厨专美，臣妾的微末技艺，算得什么。只是与令嫔一般，拿心意侍奉皇上罢了。”

弘历似想起什么，道：“朕记得娴嫔从前在潜邸时做过一道冬瓜燕窝，滋味甚佳。以去皮冬瓜之柔配燕窝之柔，以燕窝色泽之清入冬瓜之清，重用鸡汁、菌子汁熬足，入口清醇，一试难忘。”他佯装叹惋，“只是如今娴嫔不大肯做了。”

如懿摆首，含了一缕黠色：“偶尔一试，才能难忘。若是常常吃到，便也没什么稀罕了。而且臣妾多年不做已经手生，若做得不好，却连皇上记忆中的美味都不保，还是不做也罢。”

如懿的喜色与微嗔都分明落在眉梢眼角，二人一应一答，恍若寻常夫妻。倒显得荟蔚有些格格不入了。可真的是这样么？那为何弘历每说一句都要扫一眼荟蔚呢？

魏嬿婉侍立在旁，听得如懿字字句句评说，脸早已窘得如煮透的虾子一般红熟。末了弘历的话，更羞得她成了夹在满桌膳食中的那碗燕窝细粉，一分分尴尬地凉了下去。

“娴嫔见多识广，不愧大家出身的。”荟蔚含了薄薄的笑色，语音清朗如珠倾落：“用膳都这么花里胡哨的，那寻常百姓岂不要饿死？不过个人有个人的过法，本宫倒是觉得令嫔初来乍到有些东西不大熟练，那也是应该的。毕竟人人都不是大家出身的。娴嫔，你说是不是？”

弘历见状立即止了声，目光宠溺地瞧着荟蔚如何怼如懿。他的南兮就是如此的直白。

这时澜翠悄悄碰了碰魏嬿婉的手臂，示意她赶紧告退。魏嬿婉竭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道：“皇上和忞妃娘娘还有娴嫔用膳，臣妾偶感风寒，还是不陪着了，以免损及皇上和忞妃娘娘还有娴嫔康健。”

殿里暖洋如三春，她只觉得背上黏腻腻的全是汗水，吸住了薄而滑的云丝小衣，闷得透不过气来。弘历正想与荟蔚说话，只是草草点了点头，也不多理会。

魏嬿婉匆匆转身，仿佛一刻也待不住了似的，她转得太急，身子撞在了一旁的甜白釉暗花葡萄玉壶春香炉上，炉身一翻，里头的龙涎香洒出大半，殿中立时弥漫了甜腻香气，近乎窒闷。

弘历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睨了魏嬿婉一眼，旋即向毓瑚道：“方才朕嘱咐你把香炉放远些，就是怕香气过于浓郁，影响进食的情绪。怎么你还是如此不当心？”

毓瑚忙跪下请罪，魏嬿婉听得弘历有不悦之意，惴惴不安地欠身：“皇上恕罪，是臣妾不当心，碰翻了这白瓷香炉，不干毓瑚姑姑的事。”

弘历微微瞠目，旋即失笑：“白瓷？这怎是白瓷？”

荟蔚从容扶着头上的发髻，细细道来：“这是甜白釉，乃前明永乐窑所产。甜白釉极莹润，白如凝脂，素犹积雪，几能照见人影，触目便有温柔甜净之感，故称甜白。其名贵难得。令嫔不知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凡事在于学，只要你肯学，那么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魏嬿婉猛地抬头，不知所措地直盯着荟蔚，随后感激道：“多谢忞妃娘娘！”

—未完—

2020.08.28

鲜花过百，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