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其时铅云低压,北风猛劲,吹拂面颊,有如刀割戟刺,隐隐作痛。
察罕眼见天色阴暝,似有雨雪将至,便与阿拉塔同退回了花厅之中。这时,下人们早已烘好暖炉,备齐炭火,入内只感有热气渐渐袭来,香具中龙腹香芬芳四溢,沁人心腑,宛如身在瑶台仙境一般。但二人无意消受,容色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心有深忧,无计回避,遂双眼紧紧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只见门外数百元兵各挺长枪,站成一圈,将杨逍与冰儿二人围在垓心。“河北三雄”在前亦手持兵刃,与他们相对而立,其势如拉满之弓,箭在弦上,顷刻即发。
冰儿抬头远眺,只见西方红日功成身退,黑云却紧追不舍,如大山般,一座座的涌将上来。
她秀眉微蹙,轻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袂。杨逍随即会意,当下伸出左手一根食指,右手一根食指,一前一后,灵活无比的连续动了三四下,后两指分离,分指震兑二位,低声道:“你我如此连攻,出其不意,必可全身而退。”
冰儿轻摇了摇头,一改往日的嬉闹模样,微一沉吟,也伸出双手食指,左钩右搭,分离而向,但恰与杨逍方位相反,乃是左手兑位,右指震位,笑道:“我倒是很想会会他们。”
隔了一会,粲然又道:“大哥哥,你既身负舅舅指点的‘乾坤大挪移’神功,打倒几个元兵怕不是甚么难事吧?”
“那是自然!”杨逍剑眉一挑,含笑接道:“今日咱们在这儿,杀几个元兵出口恶气,也算是不负此行了!”
令狐焘眼见他们俯首低语,又说又笑,不禁心中气恼,高声叫道:“喂!你们若是怕了,便好生交出王爷的宝剑,如此磨磨唧唧,算甚么英雄好汉!”
“谁要做甚么‘英雄’,甚么‘好汉’啦!”冰儿反唇讥道。
“哎呀!”她眼珠直转,双手一拍脑袋,格格笑道:“说来也怪,有些人不屑做‘英雄好汉’,他偏偏就是。”言罢,朝身旁杨逍一笑,又续道:“可有些人……”眼睛瞟向令狐焘,捂嘴偷乐,“……这般想做,却连狗屁都做不成!”
于青连在旁听到,怒目向她瞪了一眼,但他本拙于言辞,只是心中生着闷气,嘴上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令狐焘一时却未反应过来,搔了搔头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一语甫落,人群中隐隐有低笑声传来。李笑生眉头一锁,一对精光闪亮的眸子划过众人,登时四下里鸦默雀静,寂然无声。
令狐焘这时心中若有所悟,羞得满脸通红,大叫一声,“你这臭小子骂我!”
话音未落,双掌已起,虎虎生风,临近冰儿身前之时,忽地变掌为抓,一招“巧扣连环”,径来拿她手腕。
冰儿咭咭而笑,眼见手指伸到面门,神色如常,当即右手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态美妙至极。
令狐焘只感上臂与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缩,却不料刚一缩回,又觉手腕剧痛。只见冰儿右手拂他穴道之时,左手突伸食指,疾如电闪,径点他手腕上“腕骨”、“阳谷”、“养老”三穴。这一指点三穴的手法,正是一阳指功夫的精要所在,但她毕竟年幼,又非身之所长,于“一阳指”点穴法实只学到一点儿皮毛,肤浅之至。
这一来令狐焘等三人大为惊诧,齐声问道:“你与红梅山庄有甚么关系?”语音颤抖,显是心中颇为忌惮。
红梅山庄又称作“朱武连环庄”,现下有二位庄主,一为武烈,另一位名叫朱长龄。他们均为南宋年间大理段氏一灯大师弟子的后人。想当年一灯大师门下有“渔樵耕读”四位高徒,朱长龄祖上便是书生朱子柳,武功绝学为判官笔法及祖传一阳指。武烈的先祖即为“渔樵耕读”之耕---武三通了,以“兰花拂穴手”名扬四海。
想来“河北三雄”逃难至今,实不敢再去招惹江湖上的名门大派,这时见冰儿“兰花拂穴手”同一阳指一齐使来,惧意激增,均暗想法子以早脱身。
“这名头我倒是听说过,但从未见识过他们的本领,不知道能不能对得起一灯大师的威名。”冰儿笑道,言下甚是不以为意。
李笑生沉吟一番,突觉蹊跷,但一时却难以解答,便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小兄弟武功高强,家学深厚,李某不知深浅,想同兄弟讨教几招,可否?”语气已颇为缓和。
冰儿知他心意,脑中电光一闪,嘻嘻接道:“你想探探我的武功路数也不是不可,但得有个限制。若是你要和我过几千招、几万招,我也要应你么?”
“那……百招之内……”
“不可!不可!”冰儿打断道。“你大我那般多,还要讨这个便宜,不要脸!”
李笑生被她一骂,登时窘住,想来自己年长他两倍有余,如此也确有些不妥之处。心念及此,当即接道:“那你待如何?”
“要我说啊!就十招,若是你猜不出来我师承何人,便再也不能为难我啦!”
“大哥!”令狐焘走上前来,“这小子忒狡猾,十招决计是猜不出来他师父的……”
“那你有甚么好法子么?”李笑生心中不快,白了他一眼。
“大哥,要我说恁就跟他过过招。”于青连操着河南口音,悄声插嘴道。“十招猜不出来,俺就能溜了。得劲!”
令狐焘却后知后觉,仍摸不着头脑。于青连在旁笑骂:“我类乖乖,真是个瓷器疙瘩!”
趁二位弟弟说话之时,李笑生如梦方醒,心中早已计议定当,寻思:“这臭小子武功了得,倘若由他出招,我非输不可。虽可以有理由向王爷禀明,自行离去,但我‘河北三雄’的名气可不有损了么!”原是他三人虽为避仇家东躲西藏,狼狈不堪,但“河北三雄”的名号在武林之中却仍有一席之地。他对这虚名实挂心得紧,此刻自是不愿输了。
“不如我占了机先,连发十招,臭小子竭力抵御,非显出自己本门功夫不可!”
转念甫毕,嘴角上扬,只听得嗖的一下,双手铁链飞出,似剑般当胸直刺过去,使的是自己独创的一招“铁渡银河”,这是他自小在船上把玩铁链时,所悟出的全新招式。在旁人眼中,这确不是个称手兵器,但他自小便使来,至今愈发得心应手,能生出几番变化,可作长剑挺刺,亦为软鞭打抽,端的是随心所欲,驾轻就熟。
冰儿见这一刺来势凶猛,甚是厉害,不敢与之对攻,当即斜身闪开。
李笑生心恼此招未果,高声喝道:“第二招来了!”右手铁链回转,化为长鞭甩出,却是一招“铁索连环”,左手缩链变爪,三指如鹰爪般径向她抓来。
冰儿暗吃一惊:“这大头鬼功夫果然了得!”忙滑步相避,蓦地里李笑生铁链疾闪,链尖已指到了咽喉,心知不妙,右足脚尖一撑,身子斜飞出去。这下交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伦。旁观众人见她能轻巧地从凶恶的局势下逃得性命,不由得高声喝起彩来。
她方一立定,额头微现冷汗,板起小脸暗忖:“若是由着他先出招,那可真是凶险!”当下朗声叫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猜得出来!”话音未落,倏地斜身窜跃,右脚飞出,左手前探,将一名元兵踢了个筋斗,同时将他手中长枪夺了过来,一脚踏断,踢开枪头,只留了个棍棒在手里。
“你用铁链,我赤手空拳,那可不太公平!”言罢,又冲那倒在地上的元兵一笑。
“要多谢兄台相赠兵刃啦!”只见她朱唇皓齿,轻轻开合,娇美绝伦。
那元兵原本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生怨怼,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这时听她柔声细语,抬眸一瞥,但见她肤色生光,丽容无俦,自带着几分天真烂漫,更增娇媚,不由得神魂飘荡,方才种种不快,顿如轻烟般消散了。
冰儿瞧见那人痴傻的模样,蓦地心中一惊,“他莫不是认出我是女儿身了吧?”但片时之后又浑不在意,想她自小常被人夸赞生得俊俏,每每出岛之时,亦曾引得路人纷纷伸颈观看,现下早已不当回事。这时见到那元兵的神色,虽知他已为自己的美貌倾倒,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忽地一声清啸传来,响彻王府,只见冰儿双手持棒,身子飞起,挟着一股劲风,向李笑生急刺过来,乃是越女剑法中的一招。
古时吴越成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相图吴国,可是吴王手下有个大将伍子胥,秉承孙武遗教,训练的士卒精锐异常。勾践眼见兵卒武艺不及敌国,闷闷不乐。有一日越国忽然来了个美貌少女,剑术精妙无比。勾践大喜,请她教导越兵剑法,终于以此灭了吴国。只是越国处女当日教给兵卒的剑法旨在上阵决胜,是以斩将刺马颇为有用,但以之与江湖上武术名家相斗,就嫌不够轻灵翔动。到得唐朝末叶,有一位剑术名家,依据古剑法要旨而再加创新,于锋锐之处另蕴复杂变化。
南宋时期,“江南七怪”之一韩小莹从师傅处学得了这路剑法,虽然造诣未精,但剑招却已颇为不凡,她的外号“越女剑”便由剑法之名而得。可世事难料,后来,意外突生,她不愿死在杨康爪下,横剑自刎于桃花岛墓室之中,其徒郭靖为纪念先师,将此剑法传于后世,郭芙郭襄二女,以及武三通之子,尽皆学到了这套剑法。
此后,花开花落,春去冬来,百余个寒暑似弹指即过,已是元统三年,这锦绣山河经易宋人、金人之手,终沦为了蒙古人的天下。
这精妙的越女剑法,也越经数辈,传至了冰儿这一代。虽与古时又有不同,但轻灵翔动之姿却是丝毫未减。
李笑生见到这般猛恶的攻势,不由得大惊,只听得刷的一声,右手铁链疾出,一招“风卷云残”,径向冰儿持棒的手腕上卷去。
只见她气定神闲,左手一撤,右手横棒挥出,后发先至,口中高声叫道:“着!”转瞬间拍拍两声,棒链相交,与着惯性搅缠数圈才罢。
眼见情势尽在自己预料之中,冰儿不禁刁猾一笑,突运内力往后一扯。李笑生直觉有股巨力自铁链袭来,身子便不自禁的向前冲去,一惊之下发觉此下劲道竟不啻于数百余斤,正自纳罕,怎料力道却突然凭空消失,自己原本呈前拥之势,这一下蓦地无所依凭,急向后倒退了几步。他一定神间,还不及运功使劲,又一个趔趄,便要往后摔倒。这时忽觉五脏翻动,全身骨骼如欲碎裂,胸中有一口气缓不过来,登时委顿不堪。
原来,冰儿使全力通过铁链传来,便与硬碰硬的掌力对接一般,以力对力,力弱者伤,中间实无丝毫回旋余地。不过好在李笑生一怔之下,并未运内力硬接,不然他自己的掌力反击回来,再加上冰儿的掌力,定须迫得他口喷鲜血不可。
于青连眼尖,这时见师哥吃了苦头,忙纵身过来,左脚点地,借力跃起,拉住李笑生的手臂便向上急提,这才消去了这百逾斤之力。
旁观的元兵一见,心有余悸,一个个伸出舌头,相顾骇然。
令狐焘也冲了上来,怒不可遏,尖声骂道:“小杂种!爷爷来给你过过招!”说完一颠一颠的便要扑过去。他本天生喜相,这时跑起来倒如个街边的杂耍艺人一般,元兵们瞧见均忍俊不住,开怀大笑。
这时,达的一声,冰儿木棒扣地,单手叉腰,小脸轻扬,“大头鬼扛不住我十招,已然输了,有道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们可不许为难我啦!”
令狐焘听她一言,登时呆住,暗觉他此话有理,但大哥所受之辱又不得不报,当下好生踌躇,抓耳摸腮,手足无措。
于青连安抚好李笑生,径直走上前来,“俺又不是啥君子!另外,恁与大哥的十招还没耍完,俺们兄弟三人是一条心,就替大哥跟你这龟孙儿一起耍耍!”忽听得刷刷两声,双钩已现,他江湖人称“夺魂双钩”,乃是取“银钩即现,夺魂取命”之意,当真不可小觑。
“大头鬼输了,又来了一只‘大螳螂’,好玩,好玩得紧啊!”冰儿拍手笑道,存心讥讽他的兵器。
于青连却置若罔闻,倏地一跃而起,双钩径向她头顶劈下。冰儿微微一凛,纤腰后折,秀足轻起,疾伸向于青连持钩的手腕,连点两穴,登时他只感右手一阵酸麻,虎口隐隐生痛,银钩已自拿不稳。冰儿格格娇笑,突然童心大起,双足一点,身子飞起,伸手往于青连右手边上抓去。杨逍在旁急唤一声,“不可!……”却哪里还能拦得住?眼见这一下必能抓中,于青连左手的铁钩将要被鲜血浸染。在场的元兵人人心中均捏了把汗,想这如此雪肤花貌之人便要就此香消玉殒,都掩住面不忍观看。
只听得一阵乒铃乓啷之声响过,伴随一道惨叫,过了良久才歇,众人心中惴惴,不敢看去,四周静寂,只留有朔风呼哨之声,时作时歇。
玉龙厅中,香烟弥漫,温暖如春,阿拉塔别过头去,不忍心目睹他惨死之状,在这一瞬之前,心中还直觉这“臭小子”死有余辜,但此刻竟突生怜惜之心来,原先夺剑之罪也一笔勾销了。说来也怪,世人皆是在将要失去之时,方才念起那人的诸般好来。倒不知是真的怀念,还是在惺惺作态,好安慰那颗虚伪惊惶的心,这一切后果均与我无关。
其时乌云满天,半遮明月,忽而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或四散飘扬,落地被碾作尘;或翩翩起舞,俏皮地跳到人脸上、头发上,转瞬即融,留下一种冰冰凉凉的舒适感。
“好俊的功夫!”察罕不自禁的采出声来。他不如旁人一般故作扭捏不忍,一直在内观看。
“人临死之际,能有甚么好看的!我这弟弟心也忒狠。”阿拉塔心中这般寻思。
“哥哥你瞧……这人武功身法如其面貌一般漂亮,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察罕长叹一声,言下甚是遗憾。
“于先生虽武功高强,可面貌实不能称得上为‘俊美’……哎?他不是早就入你麾下了么?”阿拉塔小声嘀咕,回过身来,正欲相询,不经意间瞥见于青连坐在地上杀猪般的大嗥,双拳乱挥乱打,眼中鲜血涔涔而下,流在雪地里形成了一道黑线,神情甚是可怖。
他心中一凛,借着厅内烛光沿着那条黑线望去,只见尽头有对银闪闪的物什在月光熹微之下熠熠生辉。
“这怕是于先生的兵刃吧?”阿拉塔正自沉吟,又听得两处地方声响渐起,一处似为二人拳脚肉搏,另一处却像多人刀枪互斫,丁零当啷,乒乒乓乓,嘈杂混乱得紧。
忽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红色,察罕疾步夺出,暗暗叫苦,朝众士兵叫道:“救火要紧!”忙飞身前往前院。
这边元兵与杨逍斗得难分难解,无暇顾及察罕的言语。杨逍虽以一敌数百人,却仍占据上风。只见他身子微侧,左手掌缘搁上一元兵枪柄,“顺手推舟”,轻轻向左推开。那元兵不由自主的枪头倒转,当的一声,与身旁士兵长枪相交,架开了他那一招。杨逍这一手以敌攻敌之技,原自空手入白刃功夫中变化出来,再加之高深莫测的“乾坤大挪移”心法,莫管敌手有多少同时攻上,他都能以敌人之刀攻敌人之剑,以敌人之枪挑敌人之鞭,借敌打敌,以寡胜众。
只听得砰砰两声闷响,令狐焘中了两拳,戟指骂道:“小杂种,你……”话未说完,一小粒石子伴着破空之声飞来,稳稳的撞在了他的唇边,霎时鲜血涌出,双唇红肿无比。
“活该!谁让你骂我来着!”冰儿拍掌接道,见石子是从杨逍方位飞来,心下一喜,笑生双靥。
原来,于青连银钩将至她头颅之时,便如此刻一般,突有粒石子疾来,一下子打瞎了于青连的左眼,他眼中剧痛,手中双钩自然拿捏不稳,掉将下来。
冰儿惊慌之下,闪避不及,一时呆立当地。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白影飞身跃来,双脚踢出,彭彭两响,双钩立时转开,他两脚出脚虽有先后,但迅如电闪,便似同时踢出一般。
冰儿迷迷糊糊之中,直觉自己被一人拥入了怀抱,她一怔之下,抬头见是杨逍,心中欢喜异常。这时杨逍身形微晃,落到了地上,不意间冰儿面颊撞到他紧实的胸膛,倏地红晕满面,心中突突直跳。
杨逍为人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冰儿是他故人之女,其亲属又曾对他有过知遇之恩,这时眼见她身遇凶险,焉能不救?另外,冰儿心性聪颖,才思敏捷,深得他的心意,便如爱护女儿一般呵护备至,并无它想。但这时突觉怀中一团温软,香汗轻发,蓦地一呆,手指无意触到了她的手腕,只觉她肌肤嫩滑无比,柔腻无骨,这么一碰,指尖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他回过神来,羞惭难当,耳根一阵发热,慌忙撒开了手。冰儿见他神情,嘻嘻笑道:“大哥哥这是脸红了么?”杨逍一愣,回过头来,只见她肤似玉雪,桃腮带晕,已现少女模样,不禁暗叹一声,“数年已过,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女娃。男女有别,我们经此一面,以后还是不要再见得好……”心头蓦然间涌上了一股酸涩之意,“想当年阳教主还在,教内兄弟和睦,耶律兄一家还住在昆仑山的玉珠峰……”他想到此处,不由得看了冰儿一眼,嘴角噙笑,又忆起冰儿五岁之时,在光明顶同他嬉闹,扰他弹琴之事,不禁暗觉好笑。
元兵分开部分赶去前院救火,其余众人仍是紧缠住杨逍,意欲谋剑。斗得两三个时辰,杨逍左臂渐渐不支,原是旧伤初愈,现下用力过猛,已愈合的伤口重新裂了开来,只痛得他微一咧嘴,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将出来。
察罕自前院归来,正好看到此处,嘴角上扬,一脸得意,“他左臂果然有伤!”心下甚喜,急招来两名色目武士,叮嘱道:“攻他左肩!”阿拉塔瞧到,遂去房中换了兵服出来,朝察罕摆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劝。察罕无奈,只能放任他前去。
冰儿眼见杨逍情势危急,慌忙回身去救,却突觉眼前黑影一闪,令狐焘拦在了当前。他瞧见察罕的眼色,暗下决心,“说甚么也不能让王爷看轻了我们!”当下伸出右足,点在地下,以左足为轴,双足相离三尺,右腿连环横扫数圈,犹如一阵黑旋风般向冰儿扫来,他江湖名号“黑风无影脚”,便是如此而得了。
冰儿定睛看去,噗嗤一声笑将出来,“你使的这不是我家祖传‘扫叶腿’么?”
“甚么‘你家的’?”令狐焘反唇驳道,语气虽是强硬,但身子轻颤,脸上微微变色。
“你不信啊?那我使给你看。”语音方落,一足支地,另一足连环横扫数圈,手掌也不闲着,当即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虚实变化繁复,有飘逸出尘之姿。这便为“落英神剑掌”与“旋风扫叶腿”并施的“狂风绝技”,是南宋时期“东邪”黄药师的独门武功,只可惜门下六名弟子均未得传,所幸独生爱女黄蓉曾见父亲对战全真七子时用过,因而,她这一脉才得以将此绝技流传下来。
令狐焘所使脚法看似与“旋风扫叶腿”极为相像,但归根结底却是大相径庭,这其中原由倒也难以一言蔽之。
“小矮子,我这手功夫如何?不赖吧!”冰儿秀眉一扬,显是得意之极。
令狐焘却茫如未闻,只呆呆地盯着她看,待了片刻,又望着天空,皱眉思索了好一阵,似乎心中有个极大难题,正自沉吟,于青连大叫一声:“是……耶律渊渟!‘玉面郎君’耶律渊渟……”当下也不顾左眼鲜血兀自不停,转到东北方俯倒便磕,囗中喃喃自语:“小人知错了……知错了……”
李笑生听到“耶律渊渟”四字,蓦地一惊,挣扎着撑起身来,急欲挪回厅去。一斜眼瞥见东北方向松林之中有道青影飘过,行似鬼魅,如腾云驾雾、足不沾地般无声无息。登时只觉一阵凉气从背脊上直冷下来,脸色惨白,哀声嚎叫“鬼呀!鬼呀!鬼呀!”大叫三声,忽然瘫倒在地上,竟骇晕了过去。
冰儿心头一震,依着方向望了几眼,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伸了伸舌头,暗叫无趣得紧,语气中颇为失望。
杨逍那边情势愈发猛恶,不过好在每每他将要支持不住之际,前院的火势总会突然大些,元兵便会分开二三百人前去救火。他思来想去,总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好似今日有神人襄助一般。
其时云消月出,飞雪愈大,雪花点点扑面,放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冰儿自内衫里掏出一把折扇,只见扇骨为白玉,皎如白雪,溶溶月色之下,莹莹生光。打开来看时,白绢的扇面上留有一幅画,只见是一女子在桃花树持剑起舞,肤色皙白,睫长眼大,虽不是绝代芳华,却独有一份天然风姿,尤其是眉宇间的泼辣飒爽之气,于汉人女子中实属罕见。
冰儿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充了泪水,哽咽着轻唤一声,“妈妈!”她用手缓缓抚着扇面,抽噎道:“爹爹说,待冰儿十六岁时,您就能回来啦……”正说到此处,嘭的一声巨响自前院传来,火光烛天,四下里喊叫声不绝。她伸手拂去了泪水,笑道:“妈妈,我要去寻大哥哥去啦!不晓得您还记不记得他。”说完,咭的一声笑,手一扬,向东北方向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