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人的底线是一步一步退的,先扩军,拿到一部分兵权,等你干得像模像样起来,祖母看得高兴了,再找个机会让藩王犯个什么错,拿捏住把柄提分藩,尊儒是最难的,祖母信奉黄老啊,一次性全提给祖母,她怕是以为你疯掉了。”
刘彻半信半疑,不过比起他的预期,有了陈阿娇参与的新政表确实少了很多戾气,他深吸一口气,拉着苏颜一起去见窦太后。
自从两人大婚,刘彻登基,像这样手拉着手去见祖母的景象就很少见到了,窦太后宫里的人都是打小看着这一对表姐弟长大的,也都乐见他们亲近,所以即便看见刘彻身后跟着的黄门捧着一看就是关于前朝政事的白帛,老宫人们还是欢欢喜喜的。
离下朝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正是窦太后午睡的时候,刘彻没让打搅祖母午睡,而是跟阿娇在殿内等候,他来得不勤,陈阿娇却是天天来,即便是小时候,她只要一进宫,也都是住在窦太后这里,和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相熟,刘彻看着她笑眼弯弯地和老宫人们说话,几乎有些疑惑了,
刘彻这些刻板恭谨的老宫人们,原来也是会笑的?还笑得挺慈祥。
苏颜循着陈阿娇的记忆,发觉她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她不是陈阿娇,即便心里喜欢也要端着架子,所以并不吝啬笑容,老宫人们本就知道陈阿娇的性子,见她变得更亲切,也就只有更喜欢。
刘彻插不进话,只能闷闷地吃糕点,结果这块咬一口,是陈阿娇最喜欢的牛乳掺蜜馅,那块咬一口,是陈阿娇第二喜欢的红枣软泥馅,就连酥饼里都放了满满的糖,一口下去甜滋滋的,他喜欢吃咸,索性就一份咸点都没有。
看着吃得眉开眼笑的陈阿娇,刘彻内心的嫉妒都快化成实质了,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偏爱她?
苏颜自然不知道刘彻的这一番想法,要是知道必定会觉得奇怪,刘彻自小养在宫里,跟窦太后之间的关系虽然近,却不是能体恤宫婢的性情,即便在祖母宫里时收敛一些,但人的脾气习惯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别的宫婢也就罢了,窦太后宫里的人都是用了一辈子的家奴,就算有一日主子仙去,那也是去守陵,和他并没有什么干连。
因为无关,也就更能显出亲疏喜爱来,这个爱怜几句,那个温声斟茶,苏颜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才是这宫里的主子了,一回头看刘彻那怨念如小狗的眼神,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好在临入秋了,天气转凉,窦太后就不大乐意多睡,过了小半个时辰,内殿里管事的大姑姑就把两人迎了进去,窦太后坐在镜前,任由两个小宫婢梳理着头发,身上穿的是简单的纹绣黑衣,一瞥眼,道
窦太后“外头秋阳正烈,你也跟着他瞎胡闹,这会儿不怕晒黑了?”
这话却是对阿娇说的,刘彻是个胎里白,从小就晒不黑,小时候额前有发,一个夏天过去,被头发遮着的那一块反倒比其他地方黑,陈阿娇底子虽然白,却经不住晒,所以不管冬夏,正午的时候她是不肯出门的。
刘彻早朝撇了朝臣回来的事情早就被报给了窦太后知晓,她也只当他是来赔罪的,还要拖着她最心爱的阿娇来,心里就先多了几分不满,好在苏颜察言观色的本事强,笑眯眯地接了宫婢的差事,给窦太后梳起头来。
苏颜“哪就那么容易晒黑了,何况我就是晒黑了,阿彻难道还嫌弃我,还是祖母嫌弃我不如别人家娘子好看,就不要我啦?”
苏颜窦太后素来疼爱阿娇,却不是喜欢她的嘴甜,但偶尔撒撒娇,她也是很受用的,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一点,让管事的大姑姑给刘彻拿了张坐垫,就坐在她的下首边上。
苏颜轻轻地握着窦太后的头发,用木梳一点点梳开,老人家上了年纪,都是先从头发老,窦太后的年纪大了,早年又是宫婢出身,受的苦不少,因此头发早早地就干枯灰白了,即便用了牛油蛋清每日保养,也养不出一头乌发来,老人家心疼东西,也就没让再折腾下去,伺候她的宫婢虽然小心,但几次梳掉头发也没有得到责备之后,也就不再小心翼翼,窦太后有时候被扯得疼了,都分不清是谁扯的。
刘彻急着上表,苏颜却不急,慢慢地给窦太后梳通头发,挑了好几样精致发饰预备给她簪戴,窦太后虽然看不见,却也隐约能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笑道:
窦太后“年纪大了,戴那些漂亮东西做什么,我仿佛记得簪盒里有一个穿花蝴蝶的,找找,你小人家家的戴着好看。”
苏颜“祖母戴着好看,您要是能照镜子就知道了,您跟先前一点区别都没有。”
刘彻有点胃疼,然而他本以为祖母那样上了年纪又有威仪的人不会爱听这样恭维的话,却不想自家祖母一听这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边嗔怪着陈阿娇说胡话,一边不自觉地扶了扶发鬓,似乎真的想照照镜子看自己的模样。
刘彻要是真照到镜子,祖母您一定会后悔的!
刘彻苏颜好话说了一轮,哄得窦太后见牙不见眼,也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窦太后理了理衣襟,对上自家继承了大位的孙子,就没那么多笑容了,语气微冷道:
窦太后早朝不见你坐着,现下到老婆子这里来坐,可是我这宫里的茶比大殿上的香甜些?
刘彻连忙起身告罪,但仍有些不服,小声说道
刘彻“祖母,彻儿不想只干坐着做皇帝。”
窦太后生气道
窦太后“你能安坐,是高祖厉兵秣马征战得来的,是你祖父辛辛苦苦扛下来的,是你父亲穷尽一生稳定政局换来的,前头有哪个皇帝能像你这样安生?”
刘彻“那是祖母不知什么叫安生!”
刘彻本都坐回去了,一听这话顿时站了起来,
刘彻“安生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不用送公主和粮食去求蛮族赏几年和睦,大汉的百姓在大汉的国土上能安安生生地耕种买卖,不用担心白天还好好地活着,晚上头颅就被匈奴人割下来,积蓄的金银存粮被蛮马驮走,妻女姐妹被掠上马背去做女奴,而能护着他们的朝廷正在商议和谈,然后再送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给匈奴人玩乐羞辱!”
刘彻“倘若大汉积弱,孙儿不是弯不下膝盖的人,求和就是求和,跪着也得求,但我堂堂大汉儿郎千万,五谷丰登社稷安康!凭什么要让他们欺辱到头上来?我们养着那么多的兵马,为什么不能打?”
窦太后被气得几乎喘不上气,阿娇瞪刘彻一眼,给窦太后顺了顺背,窦太后摆摆手,轻咳了几声,语气反倒比先前缓和了一些,她用那双几乎全瞎的眼睛看向刘彻,泛白的眼里带着厉色
窦太后“如今距离高祖开国有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