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红川捡了个小乞丐。
他们本来是仇家——红川踩坏了他的碗,不赔,被他咬了一口,红川踢了他一脚。
夜间回家时,见到小乞丐睡在别人屋檐下,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瑟瑟发抖,生了恻隐之心。
“你有几岁了?”
“关你什么事!坏人!”
“你一直睡别人屋檐下吗?”
“关你什么事!坏人!”
“你以前跟谁一起住?”
“关你什么事!坏人!”
“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坏人!”
红川无语。这小破孩这么记仇,不就一只碗吗?跟吃了火药似的。
小乞丐整日都不给他好脸色,一生气就让他赔碗。他赔了他好几个,小乞丐都不要,吃饭都自己在一边吃。
“小东西,吃桃子。”红川往桌上放了个桃子,然后进屋收拾东西。小乞丐躲在门口偷偷看他。
“我要去跟趟镖,大概半个月,这是半个月的伙食费,你别出去乞讨。我算了一下,这钱够你用。对了,卫生就不要你搞了,只要你别趁我不在把我家砸了就好。”
红川放了些钱在桌上,走了。
他是半夜回来的,小乞丐睡得很熟。这小破孩,安安静静不瞪人的时候还是挺可爱,平时干嘛把自己装得很凶的样子?
他伸手去擦小乞丐脸上的口水,小乞丐顺势就抱住,嘴里嘟哝着:“爷爷……”
早晨醒来的小乞丐很嫌弃地推了一把红川,红川没醒。当他醒来时,桌上放着个水煮蛋,小乞丐在一旁玩泥巴。
“我煮多了,吃不完。”生怕红川误会似的,小乞丐假装漫不经心地瞟他一眼。
红川不禁笑了,这小孩,挺有趣。
小乞丐渐渐能接受这个“坏人”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挺嫌弃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挑他的刺。
“你打死卖盐的啦!”
“什么鬼茶这么难喝!”
“馒头这么硬,你要用它来打仗吗!”
“你这衣服怎么洗的!”
红川无语。父亲去世以后,自己一人生活已有三年,吃穿皆以个人为主不受管束,如今倒好,收了个麻烦精。
“小东西。我明天要去跟镖,西域哦,你想要什么,我看能不能给你带。”
“去……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吧,西域远,得费点时间。”
小乞丐不说话了,低着头。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串子,上面串着一颗狗牙。
“狗牙脏了,你帮我拿到西域洗一下,然后还给我。”
“啥?”红川一头雾水,这什么玩意儿?
小乞丐回屋了,到门口时,立了一下。“我不叫小东西,我叫溪桥,爷爷给起的,今年七岁,我以前和爷爷生活,爷爷去天上了。”
这一个月,小乞丐天天跪在院子里求老天爷保佑红川。他以前听爷爷说过,西域有很多坏人,很危险。他怕红川出事。爷爷送他狗牙的时候说,狗牙可以保佑他,所以他希望,狗牙也能保护红川。
红川回来了。黑了一圈,也瘦了,虽然变丑了,但溪桥很高兴,同时也很嫌弃。
“叫声爹爹来听。”
“不要脸!”
“我给你吃给你住可不就像你爹吗?叫我一声能怎么?”
“不叫!死红川!”
“没大没小的小东西!”
两个人越来越相亲相爱了。溪桥还是一如既往地嫌弃红川,红川脸皮厚,该怎么还怎么。
“我给你找个娘吧。”红川想着自己也不小了,该成亲了,东街卖麻花的二妞不错,每次买麻花尽挑大的给他,该是对他有意思。
“找个鬼!”
溪桥踢了他一脚。
“你放心,后娘很好,不会虐待你。”
溪桥又踢他一脚。
从那天起,每次去买麻花的就成了溪桥。
“你爹我老打光棍儿也不好啊,半夜醒来,身边无人,内心空虚,好不寂寞……”
红川装怪博同情,结果又被踢了一脚。
晚上,溪桥抱着被子来了,然后半夜,被红川踢了下去。
“西街翠花挺可爱的,还给你糖吃,可喜欢你哩!”
“我不喜欢糖!”
溪桥又抱着被子来了。
“回去回去,大热天的,你不热我还热。”
“你不是寂寞吗?”
……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你抢我床我难受,回去回去!”
那天,红川半夜溜出去,第一次跟兄弟出去喝花酒。
早晨回来,溪桥拿着刀子在门口等他。原来他昨晚听到声响,就跟着红川去了。
红川就差跪地求饶了。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姑娘太热情,吓到他了,便让人家陪他聊了一晚上天,摇了一晚上骰子。
“你看我时不时就要跟镖,没人照顾你是不?”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有人照顾不是更好吗?我做的饭难吃,给你找个做饭好吃的,你也有口福不是?”
“你就那么想要媳妇儿?”
“哪个大老爷们不想要媳妇儿?等你长大就懂了。”
“我就不要!”溪桥生气了,“你要媳妇儿,我长大赔你一个!”
“你怎么赔?难道你还有姐妹?”
溪桥狠狠地瞪他一眼,走了。
其实他不太理解媳妇儿是什么,他也不懂为什么红川老想找媳妇儿。他只知道,红川对别人好,他就不开心。他怕红川有媳妇儿了就不要他了。
红川又去跟镖了,还是西域。可是一个月以后,没回来。
西域打仗了。
十年后,天下太平。
辞了镖的红川用积蓄开了个小茶馆,没事泡泡茶,听听书。
那晚,他收拾完桌子以后又来一个客人,英姿威武,一看就是行伍出生。
“不好意思客官,小店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一壶葫芦茶。”
葫芦茶?思绪一下回到十年前,那不是他用树叶子忽悠溪桥的吗?
他仔细看着眼前人,眼熟,真的眼熟。
“十年……你可找过我?”
“我……当时从西域回来,小镇已经没有了,我找过你,没找到,就搬到这来了。你这些年,都在哪儿?”
“我一直在找你……”溪桥声音明颤抖。
十年前,胡人来犯,他没有跟随小镇人民逃跑,而是一直守在家里,因为他怕红川回来找不到他。可是红川一直没回来。
平乱将军来了,看到这个小孩,瘦小无助,但是目光坚定不怕死,当时就决定收他为养子。
十年间,他一直跟随将军,每到一个地方,必然会派人打听红川的消息。
而今,终于找到了。
“你找到媳妇儿了吗?”
“打几年仗,被耽搁了,还是光棍儿一个。都怪你当年老是不让我找!”
溪桥看到红川脖子上挂的狗牙,笑得像春日的暖阳。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抄起红川扛在肩上。
“你个小东西干什么,放我下来!”
“你以前也这样抱过我。”
“你年纪小肚子软,我年纪大肚子硬,硌得慌,疼疼疼,放我下来!”
溪桥将他放下来,一个公主抱。
“你又干什么!大老爷们儿成何体统?”
“我以前说过,长大了,赔你一个媳妇儿。”
溪桥的眼神像火一样,烧得红川不敢与他对视。这是怎么了,自己养的小狗儿,十年不见,变成大灰狼了?难道是生活对他做了什么?
那天晚上,茶馆的桌子坏了好几张,惹得周围的狗大叫。
天刚亮,溪桥就抱着红川往外走,回家。
街上已有些许路人,红川受不了别人的眼光,只得用手捂住脸。溪桥倒是一脸轻松愉悦,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十年,终不负有心人。
文/安娜卡列尼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