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含笑

“汪汪”顾安寻尚在浅梦之中，只被这狗的叫声和粗喘声给扰醒了，他缓缓抓起身上的披风坐起又裹在身前。巷子深些也有其好处，一月天冷，寒风吹的很是刺骨，这里倒还好些。他懵懵的打了几个喷嚏，却被身旁正在向他摇尾的大黄狗给吓到了。

“阿黄乖，坐下”魏南玖轻声唤到。顾安寻伸了手薅了薅那黄狗的毛。黄狗许是心觉得不舒服便躲开了，顾安寻没怎么碰过狗，要么在大街上见过两眼，要么就是别的富贵人家养的。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又向一旁的魏南玖吐槽道:“叫阿黄？太草率了吧。”

“没那么讲究，况且我也不是在养他，偶尔投些吃食罢了。”魏南玖说着又递了两个包子给他。顾安寻说了声谢谢便接下了。许是昨天太累又或是真的饿了，他心里觉着侯府的花式糕点竟都不如这包子美味。

魏南玖在不经意之间撇了他一眼，肉馅的包子吃得他满嘴满手都是油。可他长得太过温柔清秀了此般吃相也不狼狈，倒让人心觉可爱极了。魏南玖收回了目光，对他说道:“快些吃完，待会儿带你回侯府。”顾安寻愣了会儿，又急忙笑着应了一声“嗯”但魏南玖并未在意这抹好看的笑。

他在这临安城乞讨过活了好几年，和别的乞丐一样，无论什么地儿他都一清二楚。他也知道顾安寻是富家子弟，这京中并不乏认识他的人，若叫人见了他一袭白衣却染尽尘土甚至有些臭，如此狼狈，会让他失了面子。便带他走了一条少有人踏足过的捷径。

可笑的是虽一起共过生死，也不算吧，那也算是有过“孽缘”吧，可这一路上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话可以谈的。魏南玖面上虽依旧是平平淡淡，心中却有些复杂，甚至还有一些失望。而顾安寻依旧暖笑着，令人看不透。

他们到了侯府门口，守门的两个小厮便是一脸惊愕带着慌张与喜悦，一个慌忙的跑进正厅，另一个则急忙前去恭恭敬敬地将顾安寻引了进来。那跑进正厅的小厮跑的太快腿脚不稳。刚过了门槛儿，便摔了一大跤。侯爷正怒火之中，压着嗓音瞪了一眼问道“何事如此慌张？”“少爷……少爷他回来了！”那小厮磕磕巴巴的说着指了大门的方向。

而顾安寻进了门面对生气的父亲依旧是满脸灿烂，穿着那身恶臭的白衣奔向前去，抱着侯爷。“你……你个逆子，想气死我啊！丢了一夜让别人找了你一夜，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让我和你娘担心了一夜。我……我”侯爷似是想要说出的下半句是“我打死你！”，顾安寻想到这又笑的更傻了。侯爷看着怀中笑容憨憨的儿子，又冷静了下来无奈的问:“唉，昨晚去哪儿了？”

“灯会热闹，儿子心急跑得太快，把仆人和车马都丢了。站在桥上却没成想掉了河里，是这位公子把我救起，又觉天色太晚，送我回去怕是不安全，便带我在他的住处住了一晚。没想到儿子运气实在太差，路上又遇到一帮匪徒。凶神恶煞的，儿子手又受了伤，实在打不过呀。又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今儿个一大早他便带我回府啦！”顾安寻露出那口白牙，又抬起右手挠了挠脑袋，果不其然，那白色的丝绸轻纱顺着手臂落下，白晢的肌肤上生生多了两块淤青，许是掉进河里被河底下什么东西给碰到了，随手伸了只右臂便能见着，想必其他地方也不少。叫做父亲的看了心疼。连一旁的魏南玖看了也既心疼又愧疚的。

不过侯爷愣了会儿，这才注意到儿子口中的公子正站在身旁。要不提他可能还不会注意到，心中也未来得及想什么，便向衣衫破旧的魏南玖鞠了一礼，说了一句“多谢公子相救小儿性命。在下无以为报。恩公如有所愿，我定当全力以报。”魏南玖很是惊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扶起那叠在半空中的双手。却一时哑口无言。许是被他们二人所谓公子和恩公的称呼吓到了。做乞丐久了，魏南玖也时常忘记自己也曾是风光无限。绝对没有现在那么卑微，向人乞讨博人可怜。当时奴仆们是唤他作少爷的，父亲和母亲也都还在……想到此处不觉悲伤。

侯爷上下打探了这位年轻人。虽是仪容凌乱，却让人能够一眼瞧出他是个君子。心中本就怀着感激又多了份认可和敬佩。

一旁顾安寻却突然收了笑容，转而一副严肃的面孔，更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他突然跪下，郑重的向父亲说道“父亲恩公在外漂泊无所依靠。昨日他救我一命，我虽无以为报却想在此请求父亲收他做义子。起码让恩公衣食不愁。”

侯爷觉得儿子说的有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等救命之恩。况且这年轻人愿跳河救人还能够对打匪徒，定是心怀侠义，身手不凡。如此人品，能力都不错的人，再加上侯爷本就是个心善的。他刚想开口同意，却没成想一旁的魏南玖开了口说“不必如此。魏某不敢高攀，只求留在少爷身边做一个贴身小厮便好。”他说的很坚决，侯爷虽是于心不忍，却也没有回绝。并非是因为收他做义子会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想到如此豪杰之气的人，又流落在外。想必要么是无父无母一出生就被丢弃，要么就是父母死了这才流落，但心中肯定是念着他们的，旁人是替代不了的。想到此处心中更是怜悯。

但此后，侯爷心中是想着要该如何将他同自己的亲儿子般培育成人才，反正是定不辜负。

“好啦，你们都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安寻你带着恩公去安排个好些的住处。然后再带他去熟悉一下侯府。午膳时间是过了的，待会儿我吩咐厨房再做些吃食。做好了便让他们去叫你们，去吧。”说罢，他们二人便退了下去。此时侯爷这才想起了魏南玖自称的魏某，这个魏字倒让他想起了一位于他有恩的魏大将军，魏南玖离去时的声影同他很像。

一路上，他们沉默着。直到走到了一个名为花亭春的长廊。顾安寻这才开了口“我是不是太唐突了，说错了什么？”魏南玖没有什么反应，像是出了神没有听到。

“如果我真的说错了，请你不要在意好吗？我……我会道歉的！”顾安寻又别过身子盯着他沉黑的眸子怯怯地说道。

魏南玖这才回过神来，却又恰好对上那亮亮的棕色的眸子。距离太近了，近得连顾安寻密黑细长的睫毛都能看清，于是就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右手臂挡在了嘴前。只留下那顾安寻一个人困惑着。

“没什么，我并未气恼。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这才想起了方才顾安寻的问题便回道又缓缓地把手臂放下。顾安寻没有反应只是愣愣的盯着他看。魏南玖这才心觉自己的话太过于敷衍，便又补了一句

“魏南玖，字浅，你可以唤我魏浅。我方才想起好像还未告知你我的姓名。”

他有些羞怯的说着。“浅”是父亲临走时给他取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等到魏南玖20岁行冠礼的时候了，一个浅字是希望他能够浅恨浅尝。京城深巷之中一些乞丐是知道他的名字的。可他未曾告诉过任何人他字什么，顾安寻是第一个知道的。一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人无关轻重，不需要知道，二是因为他很恨这个字。他不解父亲为何让他浅去仇恨？但这也是他父亲死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此时他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但就是很想让顾安寻知道。我——是魏南玖也是魏浅……大概是因为，顾安寻给了他一个名为家的地方。那里和深巷不一样，没有寒冷，没有饥饿。

“顾安寻，你叫我安寻吧，阿浅~”

说着顾安寻又往前小跑了两步，突然回首，两手交叠握在腰后。又是那露出虎牙，紧眯眼眸的灿烂的笑容，恰好一阵清风吹起，似是双芊芊玉手撩拨着他乌黑的长发，和衣袖一同飘在身后。那一抹阳光穿过花枝间照在他的脸上。魏南玖看的愣了神，也不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间一抹阳光刺了他的眼，他这才觉得方才实在有些失礼。在他看来这是失礼，可在旁人看来，他的脸颊绯红，就连耳尖也有一抹红色，倒像是被人非礼了一般。魏南玖没有在意只当是阳光把自己的脸照的有些微烫罢了。

……

花亭春中一个黑衣束袖的少年，也将自己的手交叠握在腰后。大步沉着地追着前面一身白衣如同玉兰般的少年。他垂目浅笑，嘴角久久未曾平下。这一抹笑意，未曾付花，未曾付春，未曾付过这万千红尘，却惟愿付君……

花亭春，花停春，花欲停春故而哂，花因恋春故而笑。花欲停春春不知，四季无悔花依旧。花首春，花 守 春……守得春归未曾悔，浅寻雁归人未离。

曾有人说过，花开四季，夏有荷，秋有菊，冬有梅，独春百花齐放。实因花等春三季，不肯空余一季，一月，一日，唯恐就此错过。如此花守春，就此朝朝暮暮，因而多开了那三季。世人觉着荒谬，其实他们不信，不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守着另一个人。就这么过一辈子。这不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