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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堂看着外面又落下去的太阳，关上了窗户。

这个月份正是故乡好光景，不冷不热秋高气爽。所以女人的声音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响了起来，系着围裙探了个头进来，说他这么好的天气关什么窗户，透透气多好。孟鹤堂听见了，于是他哎了一声就又把窗户打开，外面街上人来人往，懒汉坐在石凳上晒太阳，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只是默默无语的从口袋里摸出跟烟来点燃。外面正看着报纸的女人听见了，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大敞开的房门叹了口气，便继续哗啦哗啦的翻起了报纸。

儿是娘身上下来的一块肉，当妈的总是所求不多。她记着孟鹤堂回来那天哈尔滨下了场大雪，许久许久没回家的儿子带着一身寒气从门口进来，熬红了的两只眼睛就好像是那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散着，直问怎么了也还是一个字儿都不肯说，只是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开了口。也就是一句话，他说妈，我饿了。

有这么句话就好办，老太太顶着满天飞雪出去买菜，坐了满满一桌子的开看着人狼吞虎咽的时候忍不住摇头。春去秋来，如今又是一年即将要下雪的时候，当妈的坐在客厅里，忍不住寻思着这么个棒小伙子在家再躺下去就要废了，可是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让人出去找个活儿干的话，更何况现在这世道能找个啥活干呢？能吃上饭都已然是不容易。

外面哗哗啦啦的翻报纸的时候孟鹤堂躺在床上，他感觉着应该是晴朗的太阳慢慢慢慢的就落了下去，漫无目的的发呆，想着想着就不知道神志到了哪儿去，只记着去年冬天的北京比老家还要冷，临走的时候还穿走了周九良一件厚棉衣。想到这儿，他却是忽然笑了起来，孟鹤堂一个翻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衣柜换好了衣服便要出门，换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自从回家以来前所未有的鲜活。他说妈，我出去一趟，晚上给我留门。

他说完，也没告诉人去哪儿，只是出门就往火车站去了。站在售票大厅的时候他想也不想的就过去排队，买了一张去北京的车票然后好好的夹进钱包里，忽然就想起来一些事儿来，模模糊糊的好像都是上辈子一般。

上辈子的事儿早都记不清了，只是平淡的如同一杯温开水的生活忽然之间就又活泛了起来，电话一个两个的打出去便又一个两个的接了起来，总是敞开着的房门忽然就紧闭了起来，只是门缝下的光常常亮到后半夜。

上火车的那天是个晴天，应该是今年最后的一阵回暖里警察忙忙碌碌的，小偷扒手肆意横行。孟鹤堂站在广场前的空地上，看着已经有了老态的父母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脸上却还是笑着的，笑着摆摆手说别送了，站前太乱了。

妈妈听到这儿，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爸爸皱着眉头说你别哭，儿子出门干正事儿你整的这个丧气。然后他们两个好像又说了很多，只是孟鹤堂全都已经听不见了，只是义无反顾的拎着那点薄薄的行李往前走。

这儿是故乡不假，可他此刻思乡心切。

火车上好像跟他当年第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并差不了很多，汽笛轰鸣窗外大片大片玉米地连成了片，青纱帐倒退的时候铁轨两边有人沿着铁路穷困潦倒的找着瓶子或者发钱路子。孟鹤堂靠在窗边看着，然后伸手在衣领里扯出一条细细的红绳子，下面坠着一个黄布包，里面包着的是妈妈特意去乡下找出马仙求来的平安符。老人家在他临走之前拉着他的手把这个给他，说是出门在外总要有个傍身的东西。

只可惜仙家不过山海关，入关的多是妖魔鬼怪。孟鹤堂看着窗外站了起来，一边走到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抽烟，一边随手就把护身符给扔到了垃圾桶里。火车还在行驶，他靠在身后凉飕飕的车厢上看着面前升起的烟雾出神，寻思上次入关还真是满盘皆输。

他想衣锦还乡，想在东北晴朗的艳阳里拨通一个电话叫还没来过的小孩儿过来看看，然后踏踏实实的过一份没有大富大贵却平平稳稳的日子。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本就是时无英雄才得以风生水起的竖子，奈何雷霆终归难测。这吃人世道里他自己尚且难自自保，又怎么能不龇牙咧嘴的搏一个出人头地？所以孟鹤堂终于还是踏上了归乡的路，烟即将烧完的时候他抬头看窗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忽然之间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儿。

他想起弥留之际周九良在他耳边说话，提起了谁记不清了，好像是张九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