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个药包打开,田平青凑上去一看:“还真是安神的。”
“一位好友,入夜总梦魇,所以常备着。”
许一照寻常一般为千帆熬安神药,今日身边却多了一个田平青。
自城南而归,传说中的大学士并没有去城中找城主安排一处休息,而是跟着许一回到了城东许府。
好歹也是上座的派来的,堂堂一位大人总不可能像千帆一样还翻墙而入。
自然是过了许家老爷的眼,从正门堂堂正正的入了许家后院。
凭着后院街道上的药香,千帆就能推断今日许一是在院中的,按照往常踩着歪脖树就要越墙,却看见院里还有一个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田平青在药柜处看着琳琅满目的药材,耳朵听着动静,头也不偏的说:“有客人?”
许一在桌前拟着药方,头也没抬:“友人。”
客人千帆:“......”
“你友人挺爱翻墙?”
“正门未过。”
田平青轻笑一声,单指勾开小屉,拿出一味药,走到许一面前,道:“这可以。”
许一抬头,伸手接过,放在鼻下嗅了嗅,又捏出一点粉末想尝尝。
田平青手快的抓住许一的手腕,道:“这玩意不要乱尝。”
“无碍,”许一示意田平青松手,可田平青却没有理会,他叹口气:“我有分寸。”
闻言,田平青刚想松手,就看见那位客人兼好友的人飞了下来,拉开他俩,然后冲着许一说:“他不都说了这玩意吃不得吗,你什么时候有过分寸?”
想起什么,许一脸色一变,扔下两人入了屋内。
千帆转头盯着田平青:“你谁?”
却是越看越眼熟。
田平青笑了笑:“仙羡楼一别,再会,千公子。”
上下打量,一身青衣,手里少了一壶流红尘。
“平青?”
“正是。”
“你认得许一?”
“今日才识愿守。”
“今天才认识就带你到后院?”
“城锁了,客栈也暂不让城外人住,今日幸得遇见愿守,谈得颇来,所道窘处,愿守说可让我暂住几日。”
“哦。”
有史有据,千帆信了。
城中还在等着的城主默默看着准备许久的上好雅房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院的气氛暂时有些冷漠加尴尬。
千帆虽是见过田儒,但很少两人长时间待在一处,基本上见的几次都是随聊随走。
田儒倒是安然自得,时不时看看药柜里的药材,翻一翻药圃里的土,或是看看火上的药是否干了水。
顿时千帆真成了客人。
许一屋里的窗子很是刁钻,在屋内能近能看见小院的石桌,远能瞧见墙外的那株歪脖树。但想透过窗子看屋内的人在做何事,偏得绕过许多碎瓦破罐,正正在窗前才行。
他一手捻着银蓝色的石头,一手拿着书册,双眼却透过窗子看着院里的情况。
莫名有点想笑。
收好石头,许一拿着一张纸走了出去。
“平青,你看看,这方子可还行?”
正在给药草浇水的田儒放下水壶,帕子擦擦手后接过新改的药方。
脑中推算着成效,药的温凉配性,他皱皱眉,道:“不成,这药只能褪了红斑,其他不可。”
许一点点头:“那我再查查医书。”
“我看看药熬得如何。”
“恩。”
千帆觉得两人的话题自己插不上嘴,刚想说什么,许一又进了屋。
但他听到了关键。
红斑。
像是城西和城南的那病。
拐弯抹角的,千帆勉强从田儒嘴中套出话。
上午他俩去了城南查看了情况,根据一些症状,大致有了治疗的方向,所以这两人正在这里专研着。
“为何宁愿在这里熬这些药,也不愿去找人试一试呢?”
千帆不解问。
“那不是普通的染病,是瘟疫。”
田儒放下湿帕子,正色道:“你该了解,若是不小心,我与愿守都得交代在那里。”
火上药罐中的味道渐渐浓烈,千奇百怪,却只在心中留下了苦涩。
千帆走到那方窗子正面前,正巧看见许一埋头坐在那儿,一向整洁的桌上是堆了半手高的书册。他一手捏着银蓝色石头,一手时不时握着笔在纸上写写改改,时不时放下笔拿起书册翻阅。
即使单手忙不过来,却都没放下那块看似碍手的石头。
许一,会......
像是有感觉,屋内的许一顿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了窗外的千帆。
他笑了笑。
深秋许是有阳,落在人的身上也不太暖。
一窗两人,似隔千里,却又很近。
这是千帆在那个冬天来临前,遇见的最后一个能暖心的日子。
......
年祀过了,寒冬也将过去。
久违的冬阳重新愿意回到落春城,却不曾再入许家的后院。
许一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的红斑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千帆沉默的站在床边,旁边还有田儒。
“红斑褪了,腐烂还没起,算是来得及。但是......”
田儒眼里泛着血丝,身子较来时依然瘦了许多,他张口,也是咳嗽了几下才出声,带着嘶哑。
“劳累过度,身子缓不过来。”
他没有说后面的事,千帆却接了。
纵使在边塞待过田儒见惯了生死,也觉得这房内的空气浓稠的慌,紧着心。
“过会愿守该醒了,我先出去。”
你们有话,先说着吧。
千帆沉默的点点头。
却是在原地一动不动,就一直盯着许一。
许一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久的梦。
梦里有他跪下求许家老爷让他去学医,有终于学医后发生的那件事,有许望水的出生,有他在府外捡到交子,有青尧来与他交流玩交子,有许望水和青尧在闹。
后来,有他在百家宴上遇着千帆,有千帆的那棵歪脖树,院里的石桌,有千帆和青尧的拌嘴,有千帆和许望水带着交子的玩闹,也有千帆的表明心意,送他的银蓝色石头。
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终是以为在逆水千帆中抓住了一个,自己却松手沉入暗漩。
许一缓缓睁开眼,一眼便看到了在旁的千帆。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道:“你是想成泥塑然后给我守夜么?”
千帆目光沉了沉,缓缓蹲在许一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嘴角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不守,我,陪你睡。”
“你这是要准备给我哭丧呢?”
“......”
话一出,许一就觉得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
他松一只手,在脖间摸到一根软绳,顺着软绳扯出一块银蓝色的石头,他道:“这不是有你送的护身符么?信我,没事。”
但他还真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吗?
“恩。信你。”
千帆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许一的手上。
这是他第二次见千帆哭。
一是能有他,二是没了他。
那时,许一同千帆讲了许多,以前是千帆爱跟许一他的所见所闻,现在好像是再不说就没得聊了。
“其实,我也没去过几次年祀,听说城里很热闹。”
“不是不爱去,只是阿爹年纪大了,望水其实很怕人多。”
“在没有望水前,我一直一个人待在这后院,天天看书,天天熬药。”
“除了学堂,许府,我能待的地方,只有药铺。”
“沉春,直到你的出现,在那一棵歪脖树上,我能看见你,那几天都能。”
“你是除了青尧、望水,还愿意靠近这小院的人。”
“起先青尧左一个‘愿守’,右一个‘愿守’,我听着也挺烦。”
“但,”
许一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
“我一直希望,你可以喊我,一声‘愿守’,不是别人的愿守,而是你的。”
“沉春,你知道吗?”
“为何你喊我愿守时我会在意?”
“为何?”
千帆握着许一的手,许一的手里握着那块银蓝色石头,他问。
却是没了答案。
......
窗边一册书后页,有风轻跳,落下皱巴的却认真叠好的纸张。
“今日从晨等到晚,却还是不见你。我想你......”
最后三字划掉,有人在旁添了另一句。
“我名许一,言午所加的“许”,一二三的“一”,字愿守,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但愿白“首”不白“守”。”
这里是沉春的愿守。
而不是千帆的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