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在床上躺着,还是周围陌生的气息。
他梦见了在边塞参军的那几年。
艰苦的训练,碗里和着边塞独特的砂砾,晚睡早起,到现在也想不通一气之下为何跑去边塞。
唯一的慰藉,只有逢着佳节,众人聚在一起,围着篝火,在繁星满布的夜空下喝酒高歌。
哦,现在想起,是听说边塞有着一位将军。
姓贾,叫贾思。
但离着远,后边的人是无法没缘故的到前线去,在后边熬了几年,也算是碰见过几次大仗,幸亏命大,才活到现在。
他也不敢跟千家的老爷讲,生怕自己哪日在阴间见着不好解释。
许一说交子对自己身上敏感,他猜可能是那些年溅到身上的血迹,近来身上却满是许一后院时不时的药香。
千帆笑了笑。
好像还忘了点什么。
在怀里没摸到,却摸到了后背的衣物。
千帆缓缓醒来,背后盖着的是许一的外衣。
天外黄昏已斜,千帆偏头看着窗外,小院里并没有许一,也没有熬着药香。
梦醒,还是在梦中?
千帆突然想起每年的“年祀”。
大户大家都得在年初的头一天在高台上点香祈愿。
但千帆不行,娘胎里带出的毛病。
还总爱在年出头那几日犯,吹不得寒风,摸不得落雪。
小时候老爱蹭热闹,年祀虽然无聊,但年祀的晚却是全城难得的热闹。
千老爷忍不住小千帆的要求,想着千夫人走了那么多年孩子都没见过年祀,狠把心就带出去逛。
当晚回来小千帆躺在床上就起不来,头热咳嗽了许久。
生生给千老爷吓出病。
那次严重到一直拖到开春才好,从此小千帆便在年初失去出门的机会,千老爷也是在年祀后早早回府,尽量都带着其他小孩吵着要玩的物件。
小千帆也知道那次出门的后果,之后就没在闹着在年初头出门。
只是,偶尔在梦里惊醒,也是如此般,没有人。
没有谁来安慰他,只有一堆他并不感兴趣的小孩玩意儿。
后来千帆去了边塞,在年初的时候竟硬生生的抗了过去,没料到这病随着年纪增长就不太显。
得亏边塞的训练提高了体魄,但年初的那几天,千帆还是会选择避风处不出门。回了落春城,万珂带他去了年祀。
那是他头一次不畏年初的寒风出的府,没有发热咳嗽,年祀夜里的灯花是那么好看,街上是那么热闹。相比边塞的连天朔漠,千帆头一次觉得南边的月是那么柔,少了明亮的不真实,多了人间烟火的朦胧。
“醒了?”
千帆闻声望去。
他的人间月正缓缓向他走来。
“嗯。”千帆将衣服放好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望得见,却触摸不到。
“等下。”
许一唤住他。
他手里被塞入一物件,他拿起细看,是个绣着花纹的暗红色香囊。
“这......”
“里面塞了安神的药草,夜里入睡放在床头,能安稳些。”许一以为是香囊的颜色不对,便解释,“我这里也没有别的,就去望水房里找了这个,不喜欢的话,把药拿出换了便是。”
像是有了温暖,千帆眼里有笑:
“愿守,谢谢。”
许一,谢谢。
“路上小心。”
“嗯。”
......
千帆在从边塞带回为数不多的东西里找到了那物件,再小心翼翼的放入回府路上买的盒子里,大功告成后释然一笑。
也不知道许一喜不喜欢。
只待天明,就能知晓。
千帆将怀里的香囊乖乖放在床头,姿势备好准备入睡,刚闭上的眼又睁开。
香囊放床头会不会被我挤到地上。
放怀里会不会被压破。
放柜子里会不会被人偷去。
多亏许一的香囊,千家大少爷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得安稳。
终于熬到天明,千帆抱着盒子喜滋滋的就跑到许家后院去。
许一还在熬药,千帆有种不成熟的想法。
“许一,许一,”千帆坐在石凳上,神秘兮兮的对许一喊:“过来。”
许一很是疑惑,擦擦手过去。
“送你的。”
千帆将怀里的盒子递到许一面前。
“作为昨天那个香囊的回礼。”
生怕许一起疑,千帆就找到了昨日回礼的借口。
互送礼物,怎么也不会拒绝吧!
“不必”两字还含在嘴边,许一看着满脸兴奋中带着一丝倦色,想着昨晚肯定是没睡好,这拒绝就说不出口。
“拿着,快看看。”
许一默默接过,当着千帆的面打开。
盒子里面躺着一块石头。
一块通透晶莹的蓝色石头,却又不像常见的蓝。
“太贵重了,我担不起。”
他关上想还给千帆。
许一不喜欢?
“边塞的人与我说这为‘银蓝色’,是种极难瞧见的色彩,”千帆脸上的笑容有点淡,“但我运气好,随手捡了块奇特的石头,无聊时磨一磨就瞧见里面的光,才发觉是捡着宝了。”
就像我瞧见了你一般。
“你前头不是说,我为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友?”
“就一块捡来的好看石头,也没多贵重。”
“好歹我也在你这儿蹭吃蹭喝了这么久,算是报答。”
“收下吧,愿守。”
近乎乞求,许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对方就送了一件礼物,自己为何一定要拒绝心意。
“好吧。”
“你等会。”
千帆的预感成了真,刚开心没多久,面前就是一大碗乌黑的药汤。
“安神的,改善没那么苦。”
苦着脸跟药汤对视了许久,一鼓作气。
“许一......糖!”
......
边塞战场,不大的平地上遍地为尸,硝烟弥漫,血流成河。
千帆手指微微弯曲,无力的向前攀爬,身侧的血缓缓的流着,他能感觉到身体逐渐变冷,能感受到意识在逐渐模糊,额上的血糊了眼,他眯着眼向前寸寸移动。
我要活下去,我不能让爹先送我。
不能让落春城的人失望。
不能万珂那小傻子被人欺负。
我不能......
意识逐渐模糊,模糊得都能幻听:“那有人,那还有个喘气的。”
千帆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死死捏着一块平淡无奇的石头。
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捏着。
自此,千帆就把它当做自己的护命符。
一次意外摔倒了地上,磨去了表面的灰渣,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千帆很开心。
没事就一点一点慢慢磨着,真是对待宝贝一样。
一块银蓝色的宝贝。
他只想送给他像宝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