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必将落下》Chapter 3

　　【3】

　　卡蒂亚从弗兰克那里搞到两块表，一块放在家里，一块戴在夜里外出的人手上，这样便于他们行动，也让人有他们仍在生活的错觉。用一副简易药品打发完弗兰克以后，布鲁诺抓起其中一个链子亮闪闪的翻盖怀表对着太阳光睁大了眼仔细察看，这可真是个了不得东西！他在围城后第一次像三岁孩子那样高兴地在院子里冲他们大喊大叫，好像童年时发现一块奇特的顽石那样激动。

　　用厨子的话来说，这两个华而不实的小东西让他第一次在围城以后感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当年那个出名的美食家，可以闲来无事便在奢华的节目现场到处走动，还可以时不时拿出那块锃亮典雅的怀表来看看时间。

　　在围城里知道时间的存在就像知道曾经的自由如何流逝，罗曼想。也许另两个人也这么想，只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怀表放在武器台边，时针慢慢悠悠走到了7的位置。卡蒂亚把她最喜爱的相机藏在武器桌下面的一个盒子里，目前就在罗曼脚边。他已经穿好防弹衣戴上头盔，匕首插在腰间，只等分针再滴溜溜转六分之一个钟面。

　　在此之前，他费了半天劲把布鲁诺从一楼抬到三楼有锁的房间，扔到床上；而后者一见到那张硬邦邦的简易床铺就像孤儿见到亲娘，立时睡得四仰八叉，扯起被子一通乱盖，舒服地就差当场打鼾。他把房间里的柜子全拖到两扇窗前，避免不长眼的子弹直接打破玻璃而玻璃又砸到胖厨师的脑袋。等他锁好房门，端起步枪重新回到一楼的武器台，卡蒂亚还没有回来。

　　卡蒂亚去了两公里外的别墅废墟，因为那里似乎是目前最好偷药的地方。据布鲁诺报告那里还苦苦坚守着一对战后夫妻，虽然有一定的武装反抗能力，但也都上了年纪，耳朵和视力都不太好使。“我们会尽快把偷走的东西在日后还回去的。”罗曼安慰她。

　　女记者走到了门口，在拉开门前突然放下了枪，隔着空气对他做了个拥抱的动作：“替我们看好这个家，罗曼。”

　　“好。”

　　他的肩膀在昨夜的枪战以及抱完厨子以后还在流血，不过已经不再同昨天夜里那样痛了。罗曼双手握拳撑在武器台边假寐了一会儿，睁开眼时分针已经恰好走完六分之一个钟面。到时候了，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

　　【4】

　　入夜的时候，天空必须拥抱大地。

　　柏格伦的战斗短暂而丑陋，每个大街上的人都可能成为敌人。罗曼穿着一身黑，紧贴着墙根走，在灵巧地避开巷陌里每一个不怀好意的拾荒者的时刻，他往往觉得自己的身影就像一块有人专门趁着夜色才敢用涂改液抹去的脏污，已然变成了一片余有轮廓的黑色。

　　柏格伦的无数居民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连地洞里的老鼠都比不上。在过墙角时他听到另一面墙后一个小老头在同一个男人协商如何合力快速搬走一栋被炮轰后的公寓废墟里的东西，从口音听来，那个男人像一个从奥波拉谢省来的。

　　从拾荒者的角度审视战争是很有趣的。无论是这个小老头还是那个奥波拉谢男人，无论是他罗曼还是此时此刻或伫立或行走于夜色中的人们，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在保护这座城市。他们要搬走废弃楼房里积存着的木柴零件，要取走被掩埋在炮轰公寓下的食物珠宝，要扛走废墟医院里的病床和药品……寒冬的降临加快催发了拾荒的浪潮，每个人相互警惕，相互鼓励，战争正在侵蚀文明生活的残存物，于是保护自己的家园立时成了一种庄严重大的责任。所有人都要相信他们还活着，并将继续活着。无政府状态于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是恐慌，没有法律，没有规章，紧接着在这里的一切都俨然变成了一种更高尚的自救，一种保护——趁着他们的家园还没有被政府军或者叛军全部抢走。

　　无论如何，他很难为这样的行为感到羞愧，可也说不上自豪。听听看吧，听听那个小老头在念叨什么：“在交战封锁之前，我们要力所能及地去拯救我们的东西，拯救我们同伴的东西。”这样的人在夜里可是为数众多，是无数个余有轮廓的空白。

　　街区里的巷陌通向四方，向左能走到夜间集市，那里是过去的商业区；向右则是一片被重炮击摧毁的住宅区；一条分叉通往汽修店，店内还坚守着一对父子；其他路又各自通往贫民窟、通往码头和机场……只是道路太多了，反而令人看不到出路。

　　要去往别墅废墟，几条捷径都必须经过罗朱拱桥，也就是菲拉巴尼亚拱桥。

　　1993年10月27日，自小青梅竹马的格拉兹尼人阿得米拉和维希尼人柏申科在围城以后被迫相约逃难，在枪林弹雨中通过菲拉巴尼亚拱桥时双双中枪身亡，死前一刻仍紧拥对方不愿放手。那段时间正值交火峰期，即使在夜里也难有人能安全地把他们的尸首运走。而独立日以后柏格伦迅速入冬，骤降至零下的气温伴以雨雪覆盖在这两位柏格伦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身上，他们已然成为桥上的一座亡者的雕塑。

　　寒冷的天气抑制了尸体的腐败，冰雪为这对宿侣永远阖上了眼睑，但桥上依旧让人感到死气沉沉，罗曼并没有在冰塑前面驻足多久，他很快跑过了桥面。

　　顺着夜风吹拂的方向能依稀看见那栋立于郊区的废墟别墅的影子，然而奇怪的是，今夜的别墅似乎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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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对爱侣的事迹在波黑战争中是真实存在的。本文对地名人名和时间有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