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祁祁赤着膀子,身上只穿一条裤子,戴斗笠,扛着锄头出门了。
他的门前就栽着一片白菜,白菜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开得很好。
他掠过白菜地,来到后面的一片荒地,挥着锄头开垦起来。
荒地的西边长着一棵香樟,枝繁叶茂。地面上映着穿过树上射来的斑驳阳光。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绿海,微风轻轻吹着,自然的清香散至十里。
乳白色的天空一成不变,在这里,灵魂仿佛也会升华,融为这里的一部分。
在地里挥着锄头的这个男子,读书时彬彬儒雅,是个好好公子,脱下衣服扛起锄头,农夫的形象也演绎得很好。
翻了一半地后,他放下锄头歇息。望着无尽的绿海,不自觉就分了神。微风扬起他的鬓发,斗笠下的侧颜美似雕塑。他仿佛是这里的一部分,站在这片天地中,是如此的自然。
渐渐地,他就不再动了。若不是那绿海依旧在倾倒来,倾倒去,恐怕还真让人误会时间静止了。
黑色的眼眸盯着某处,出神很久。
是很美的景色,是很美的意境。
可是那个人不在了。
再美也没有意义。
······
今天格外的累,倦意无孔不入渗透着祁祁的身体。吃了晚饭,他便早早睡了。
草屋外,大风刮着,大有席卷一切的趋势。这里不是大雪,就是大雨,就是大风。
今夜,银月隐退,旷野被深邃的黑暗笼罩,一切都好像被吞噬了。
屋子里祁祁越睡越深,睡眠中,他的面容是那样的宁静。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黑夜仿佛永远。
忽然,祁祁的眼睛睁了开来,他连衣服也顾不及穿,便冲到了门外。
大风一下子将他裹住,衣服紧紧地贴住他的身体。
在这样的大风中,最矫健的大雁也难以逾越,祁祁却是如疾箭般穿梭着这汹涌的大风。
片刻,清脆的“铿铿”声传入耳朵。
祁祁眼光一凝,声源来自钓叟的住处。草屋的门在这深夜中本该紧闭,此刻却大开着。
祁祁三两步来到草屋前,霎时一抹亮光射至他眼前,那是屋子里的一个粗服男子对着钓叟挥刀而下。
祁祁旋即飞身而出,一脚踢在那人的手腕上。
男子猝不及防,向旁跌退,长刀脱手而飞。
屋子里另外两个男子相觑一眼,齐齐对着祁祁刺来。
祁祁尚还悬在半空,刀光如箭般射来,他便脚点墙壁,在半空一个翻转。
两柄长刀擦着祁祁身子下方而过,在他身上留下了两道口子,不过只及布料,未及肉身。
一刺未得,两人向上提刀。这一下若中了,祁祁便得碎成三块。
眼下祁祁尚在空中,没有太多回旋余地。对此两人心如明镜,势在必得。
下一瞬他们瞳孔一缩。
半空中那人翻转身形,变横为竖,再度擦着他俩的刀身而过,稳稳当当地落至地面。
瘫坐在地的钓叟见此正要大呼,却见那起初被祁祁削去了战力的男子此刻重新回到战局。
祁祁应付两人已捉襟见肘,这第三人的加入,立即让他显出颓势来。
男子拔刀从祁祁侧方斩来。
两刀尚还悬在祁祁视线两侧,他只得后撤,那白刀便从视线中穿过,刀光摄人。
这时,对面的两人也刺了过来。
祁祁新力未生,已无太多空间,勉强避开一刀,另一刀刺破他的腰身,血肉连带着衣物一同绽开,殷红如泼墨一样四溅。
“杀!”三人狞笑着齐齐大喝,再度对着祁祁攻来。
“祁祁,小心啊!”钓叟大喊。不料这一喊,其中一人偏转了刀向,对他攻来。
钓叟并无功夫,吓得屁滚尿流,那人轻轻松松劫住了他。
“停下!”男子大喝。
祁祁一看钓叟被擒,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得罢手。
“这山中竟有身怀如此功夫之人,稀奇,稀奇,”男子拍案叫绝,“一人敌我们兄弟两人,也能不落下风,今日若不杀了你,我们兄弟三人热血难平!”
“祁祁不可!别管我!”钓叟大喊,紧接着就被男子扣住了喉咙,再也出声不得。
“你们想如何?”祁祁冷冷地道。
“屠了无数人,还未屠过你这等高手,今日便要在此杀了你,祭我兄弟三人刀!”男子狞笑道,“你若胆敢反抗,这老头必死!”
“唔……唔……”钓叟眼泪纵横,挣扎不脱男子的钳制。
“兄弟们,上!”男子大喊。
话落,那两人对着祁祁挥刀而来。
刀光摄魂夺魄,像带着巫术吸扯着祁祁。若非他心志坚定,只怕这一刻便分了神,身首分离。
在这短短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里,祁祁脑海飞速思忖。动,钓叟死。不动,自己死,死后,这三人就会放了钓叟么?
在那炫目的刀光已贴到祁祁面庞时,他终于有所动作。面对两柄直直刺来的长刀,他向后一仰,避开长刀直刺。旋即向右一旋,用肘撞击对方的大腿,以这种方式将两人掀翻。
“你他妈给我停下!”男子将刀逼至钓叟脖颈,锋锐的刀身浅浅嵌入脖颈,暗红鲜血汨汨而流,沿着刀身下滑,在刀尖汇聚,而后滴落。
祁祁见状,不敢再动。
那两人起身后,面色阴沉,又一次对祁祁挥刀而来。
长刀刺破空气,直指祁祁的眼睛。
钓叟怒目圆睁,却又无可奈何。
祁祁心知若一直被这样掣肘下去,最后也是他和钓叟双双毙命的结果。于是这两刺他不再躲,直接朝男子冲来,欲夺其手中刀,解救钓叟。
“你个王八蛋!”男子怒火中烧,不再留情,长刀一滑,抹开了钓叟的脖颈,血液如井喷般迸射。
“不!”祁祁姗姗来迟,怒不可遏。一手打在男子手腕,一手夺过长刀。
握刀的这一刻,天地一静。
钓叟绝望的眼神,男子惊愕的目光,祁祁背后两人阴鸷的双眼,一切的一切,全都定格下来。
血液停顿在空中,屋外的大风凝滞,绿海维持着倾倒,大树保留着纷乱。
下一瞬,一道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响起。
“八极剑,控八极力——”
一剑破天!
长刀一旋,画出满月,凌厉的气浪如排山倒海般席卷。
三人齐齐倒飞,连带着被冲破的草屋一齐飞出屋外。
落地的那一刻,已是身首异处,只有不停流血的脖颈,尚在抽动。
大风重新吹涌,气浪裹挟着破碎的草屋远远飞去,散到天地间。
“你怎么样!”祁祁丢下长刀,扶起钓叟,关切道。
“啊……啊……啊……”面色苍白如纸的钓叟艰难地从喉头里挤出字眼,“好……好难受啊……”
“难受就别说了,我这就给你止血,”祁祁热泪盈眶。
“别……别……”钓叟咧着没有血色的嘴,笑道,“脖子……都裂了……治不好的……”
“你……听我说……跟你在一起……生活……我……很开心……”
“在我……走前……我要……送你……一句话……”
“别……别说了……”祁祁泪眼婆娑,不停摇头。
铁蹄踏过,大地崩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血与火砥砺成的神师,簇拥着他们的战利品。
那个……被绑在火架上,快要像花一样凋零的女子。
当献祭的烈火点燃,女子即将堕落。
忽有一喝响起,千军万马中,一位如诗般的男子,飞身而出。
一剑。
山河崩碎,神师溃败。
“祁祁……我没读过书,这是我所能想到……最文儒的言辞了……”
“祁祁……薄言相信……今后你……”
“一定是那样的人。”
那样……如诗的人。
“不!”哀嚎犹如骇浪,冲破云霄,震彻山林,惊鸟窜飞,一切都变得不安定。
那一夜,他失去了最爱的姑娘。
这一夜,他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如果人的心死要经历三次重大的变故,师傅,柒柒,薄言。
他现在已经齐了。
从今往后,不再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