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中有美酒，胸次无尘事

今夜宫宴的酒，醇而不烈，梨花白晶莹剔透，瓮底春色做碧绿、明净澄澈。

矮桌上，银鱼洁白如玉，象牙色的，则是冬笋和鸡脯，鲍鱼嫩白，海参墨黑、鲜蘑淡黄、鱼唇粉红，火腿鲜红，鸽蛋青白，都整整齐齐的排在一个个小小的瓷碟子中，深浅相隔，着实好看，围绕着中间烧炭的小火锅，锅里乳白色鲜汤翻滚着，热气腾腾。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沈婉儿想。

她自斟一杯，擎杯在手，却并不急着饮下。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舞姬云织霞披的薄纱裙裾在流光中飞舞，旋转时，白皙手腕与脚腕上层层叠叠的金钏儿泠泠作响。

过去的一个月，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沈婉儿心想，而新年，还会有新的变数吗？

齐若晗探过头来，“现在水冰地坼，万物冬藏，婉儿妹妹，可要少喝几杯冷酒。”他柔声关切。

也不待沈婉儿回答，齐若晗抬手招呼宫婢，命人奉上了一壶甜浓如蜜色琥珀、温得滚烫的桔酒。

“谢谢小公爷。”沈婉儿笑意盈盈，从善如流，放下手里的瓮底春，取过白玉酒盏，自斟了一杯桔酒。

又给齐若晗也满斟了一盏。

她与齐若晗都是闲散宾客，身份虽贵重，却非官身，每逢宫宴，不论是新年、皇上的万寿节、还是太后的圣寿节，总是一起坐在长长流水席的后三分之一处。

大概又因为宫里的管事太监犯懒，一朝安排了座次，人要不死，便年年循此旧例。

所以沈婉儿次次宫宴都同齐若晗挨着。

从沈婉儿和齐小公爷的角度，自然是难觑天颜。不消说尊贵无比的小皇帝与太后，就是沈婉儿自己的哥哥沈重，也是大殿之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可她与齐若晗说说笑笑，聊聊上京城里的种种见闻，谈谈应景的人和事，倒比那些坐在筵席前座、觥筹交错，口不对心客套着的各路权贵，来得自由自在。

今天也不例外，二人高高兴兴地从腊月二十七琉璃厂的古玩会，聊到正月十五将办的灯节，齐若晗突然想起来，“婉儿妹妹那天要找的书，可找着了？”

他问的是十几天前，在水晶阁里发生的一件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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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巷子深处的小小店铺，掩映在白雪之间，院落清雅精致。

老板不在，看店的是个清秀的小哥，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一双透着金绿色的漂亮眼睛，微微带着些狡黠的孩子气，显示出来自西域的血统。

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七宝烛树上七层叠枝的光芒摇曳着照亮了店堂。

随着一涌而入的笑语喧哗，五六位绮年玉貌的女孩子拥进了店门，本来还算宽敞的前堂，一下子被云鬓钗影、各色羽纱鹤氅、凫靥裘、与银鼠灰貂的雪褂子填满了。

沈婉儿是水晶阁的熟客，和看店的小哥打了个招呼，便走到一侧的书架前细细翻了起来。

店里的架子上，堆满了各色有趣的东西，九瓣莲花的波斯银器，俏色玛瑙雕成的牛角杯，枫叶纹描金的碧蓝色琉璃盘，宛转吐纳着轻烟的孔雀石博山炉，还有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美丽贵重的衣料，反射着月华冰纹的白锦，烂漫的金线绣石榴花红缎......

这便是上京城中遐迩闻名的一间铺子，水晶阁。

南北行货，古董珍玩，据说，没有这里的老板寻不到的东西。

沈婉儿却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只得去询问店员小哥，“南庆澹泊书局的《石头记》，第二册，可有了吗？”

“婉儿婉儿，快过来看这支红玛瑙簪子！”与沈婉儿同行的女孩儿招呼她。

沈婉儿从那女孩儿手中接过簪子，举高了迎向烛火。

她轻轻晃动着簪头上垂下来的金流苏，细碎的红晶随着光芒跳荡，映得她一双明净的眸子，彷佛都染上了若有若无的绯红。

“新的《石头记》，好像还没出呢！”金绿色眼睛的小哥也跟了过来，抱歉地对沈婉儿笑了一笑。

“上京城的各家书肆，也都没有是不是？”

“正是呢......”沈婉儿皱眉，“所以才找到你们家来。”

“可我听说，在南庆那边已经出了，”她悄声道，“还劳烦水晶阁费心帮我找一找，多少钱都行。”

正说着，两位光彩照人的公子从后院走进店铺。

其中一位便是水晶阁的阁主，肤色白皙，眼尾细长，没有束起的黑发随随便便地散落着，秀挺鼻梁上，架着一副单片眼镜。

另一位，白衣金冠，看见沈婉儿，轻轻一笑。

“沈小姐，这么巧。”

不是云公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