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心扉

行动结束，东京的居民都分散到周围城市投奔亲友，没有去处的人都待在东京外围。这些都是暂时的，既然没有了白血球，幽灵部队也受到重创，封锁墙被全部击垮只是时间问题。

葬仪社成员待在开往六本木的列车上。涯和四分仪单独待在一节车厢里。

“快说，你为什么会来？”

明明是在问问题，涯却像是不让四分仪开口似的盯着他：“如果只是半吊子的解释我可不会听。”

四分仪并不是存心惹涯生气，但怎么说……看到涯露出这么多表情他还挺高兴的。

“我只是放心不下。”

不说倒还好，一说涯反而更生气了：“葬仪社现在还是我说了算吧？不好好待在大岛，还一个人跑过来，做出这种可能会直接导致死亡的愚蠢行为，像这样让我着急你倒很愉快吗？”

四分仪原本笔直地站着，忽然殷勤有礼地弯腰朝涯鞠躬，毕恭毕敬地说：“那就请首领批评我吧，反正我是犯了错误的人啊。”

涯也是一愣，不由浑身不自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虽说他是葬仪社的首领，但真要让他管教四分仪，他倒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这样一来涯也没什么话好说了，默默端起茶杯喝水，随后无可奈何地放下杯子。

这时候，四分仪又开口了：“所以你也能稍稍理解一下我的心情了吧？”

“什么？”

面对茫然不解的涯，四分仪叹了口气，像是要确认眼前的人似的，抬起手臂，用手指描画着涯的脸颊。从心底感到放松的松了口气，像是祝福他的平安般，轻轻地笑了：“我每天都在担心你呀。”

让人担心，因为涯的行为连自我牺牲都算不上，他是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列入考量范围。仔细想想，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虽然表面上说着要和大家同甘共苦，实际上早就做好一个人承担一切困难的准备了。

脸颊有酥麻的痒，不习惯被人近距离触碰的涯一下子抬起头，这样的凝视，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四分仪温热的手指抚摸着涯冰凉的脸颊，涯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也被触碰了。

他心里一酸，但不想流露，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就算这样，你也好歹想想葬仪社嘛，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我出事的话就你来统领葬仪社……”

四分仪皱眉按住他的唇，声音里有难以辨认的嘶哑：“那种事情无论怎样都好，我只看着你，你无论如何不能有事，别人都是影子，只有你是光。”

四分仪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就这样把他轻轻抱在怀里。

涯没办法推开他。瞳孔是张开的吗？为什么看不清他的脸？不止是他的脸，周围的一切都被笼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水雾氤氲，眼眸也被白雾覆盖。

涯沉默着，感觉到胸口的情感越来越热，而心中春寒料峭般的哀凉，随着温度的升高而越来越淡。

在涯看来四分仪一向很胜任军师这个角色，他像一台专门辅助“恙神涯”这台机器正常运转的机器。那么，怎么他还做出奇怪的举动来乱自己的心呢？

“我经常会回想起我们初次夺取虚空基因的那段时间，似乎从那时起，你一直在担心什么。我总是在思考，那时你的话里，你的神情里，到底隐藏了什么信息。如果只是操心葬仪社的事务，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我总觉得并不是这样而已。因此我的担忧迅速变成了恐惧，你的衣带渐宽、忧虑不断都是在我的眼皮子低下发生的。起初我以为只是我想太多了，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有什么心事一直在折磨你，我无法容忍你在自我折磨中把自己搞垮。”

四分仪的声音打进涯的心里，在下一刻迅速膨胀。涯没想到四分仪这么敏锐，不禁哆嗦了一下。四分仪把他搂得更紧了。

“为什么你想知道？”涯说。

“因为我认为我该知道。”

“你认为你该知道？”涯若有所思地复述四分仪的话，试着理解这几个字的完整意义，理出头绪，或者借重复这句话来拖延时间。

“因为我希望知道，”四分仪脱口而出，“如果你没有人可说，大可告诉我。”

这些温暖的话语反而让涯感到痛苦，感到内心产生了沉重的东西。那是悲伤，还有什么其他的。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皱眉，但他拼命忍住了。

“你可以把一些东西塞给我，你的失落，你的悲伤，你的软弱，还有你的孩子气，你不用问我想不想要，只要是你不能给别人的，都可以通通丟给我，我说过我全部都会接受。”四分仪说。

悲伤的浪潮扑了过来，涯完全无力抵抗，他刚才努力发挥克制力的心灵堤坝终于溃堤了。

“我做了一个梦，我知道这是个梦，可是无法在这样的梦中醒来。我担心它会让自己成为现实。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那样的结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四分仪起先憋不住想笑，这简直是一场可笑的虚惊。后来，他又觉得很想痛哭一场，为事情的不公平而痛哭一场。不，涯是不会毫无理由胡思乱想的，其中必有道理。

“在梦中我不得不扮演坏人，虽然知道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我，我却还是希望有人可以理解，”涯说，“但是，没有人。连你……也是。梦到这些，我怎么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呢。”

涯说完，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他忍不住想，原来自己是想要向别人倾诉烦恼。这种想法有一半正确，但总觉得并不完全正确，总觉得如果听的人不是四分仪，情况可能会不一样。

“我觉得，如果你把事情告诉我了，我一定会理解。但是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该怎么理解？所以今后把自己的烦恼多多少少告诉我一点吧。”

涯的眼前一片空白，脑袋被洗得干干净净，太过自然，不知不觉就做起梦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就好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吧，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是那个样子，涯觉得看到一个国家复兴一定是四分仪生存的信念，那理想，不可能因为自己而抛弃。

一旦面临和从前一样的情况，他会选择哪条路是最清楚不过的，大概会把自己作为要战斗要杀死的对象，说出你死我亡的宣言吧？

只要以无视来为现在的关系着想，那么就不会以失望而结束。

四分仪想触碰他的脸颊。

涯竭力平复错落的心跳，别过头避开他的手：“少花言巧语。言归正传，下次再敢违反我的命令，就算是你我也要处罚。”

“这一点我做不到，所以再有什么有风险的行动，我是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的，有意见的话就马上提出来吧。”

涯气结，推开他就想反唇相讥，与此同时有强烈的头晕目眩和呕吐感向自己袭来，他忍不住又坐回椅子上。

“怎么了？”

涯身体一阵阵发冷，以手扶额：“被你气的……”

“还有力气抱怨，看来是没什么事。”

接下来涯就再也没有给四分仪一点儿延续刚刚话题的机会。如果他不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早就明了的情感，不再从非说不可的事上逃避，命运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

其实涯没有发现，从重新回到夺取虚空基因前夜开始，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都是在压迫自己，将残酷的痛苦压在心底，满怀懊悔和歉疚，把一切当作自己的错，所以想只凭借自己的拼命，为所有人赢得比从前更为相称的结局，从没有想过改变身边的人，让他们理解自己的心，再也不敢奢望大家会为自己献身，不敢奢求从前没有延续到终结的忠义。他敢赌上的生命只有自己，这样下去，再因为王这个虚假的偶像而作茧自缚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既然迟早要有相互理解的一天，在涯再次落入穷途末路时，四分仪的话语才更触动情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