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东京

死后余生就是这么可怕，一阵阵剧痛煎熬着涯。

他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我的老天，你要我救他？”前一个声音说，“伤成这样也算是活着吗！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给他脑袋上来一枪吧！”

“说完了没有？”四分仪说。

“说完了。”

“那快点救他！”

涯发现自己身处梦中，到处都是阴森的迷雾，把自己围在中间。海岸上都是生锈的铁锚和磨损的粗麻绳。

真名背对着灰暗的海面，她是这里仅有的一抹柔丽，一条长长的白色披纱从头上披下，惹人爱怜。她双手叠放在胸口。这是一个梦，是一个梦。明白这一点却并没有给涯带来解脱，反而更加恐惧。

“特里同，”她轻声说，“来吧，在我这里就不会痛苦了。”

“不。”涯告诉她。

他坚定地继续往前走。当然要继续往前走，无法想象的恐怖就在另一边等着呢。不仅是死亡大地，还有超越死亡的大地，那里充斥着疯狂的颜色、怪异的几何形状的结晶和不见底的深渊，那里是淘汰的终点。

“我正在变成怪物，救救我……”她又说道。

涯觉得自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有时候他能置若罔闻。有时却做不到。

“你陪我一起的话，我就不怕了。”

少女得出十分单纯的解答，因恍然大悟而绽出笑靥，像是从心底得到了安全感似的。

真名身后有成千的漩涡和闪亮的浪花。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这短暂的一瞬间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有一种熟悉的恐惧，那不是真名而是死神才对。可是，身体不受控制。

有模糊的声音再次传入耳朵。

“这、这么疼的手术，他怎么不吭声，该不会……死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响亮一声的皮肉相击之声，涯觉得一边脸颊热辣辣的，自己像是被谁扇了一耳光。他惊悸醒转。

袅娜飘浮着的迷雾渐渐消散，透过雾气能看到两个人，查理和四分仪。

“太好了，你还活着。”四分仪看他睁眼高兴得不得了，几乎热泪盈眶。

还真是多亏了他，不然真的就死了。

四分仪伸臂搂住涯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涯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滴入自己的头发。

“别离开我。”四分仪喃喃细语，这些话消失在涯的头发里、涯的脖子旁边。

颤抖的声音，像个小孩一样。这句话和“我不在乎”是怎么从同一张嘴里说出来的？有生之年能看到四分仪出洋相，真是死也值了。

涯这样一想，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准笑！血会喷出来的。”查理手忙脚乱地拿止血棉按住他心口。

后来的事涯就不知道了，像是落入了漫长而胶着的黑夜，神智十分不清醒，疲惫不堪只想休息，时间似乎没有尽头。现在的他还非常安心，他以为受困的只有自己，以为葬仪社成员都已经回到六本木了。但四分仪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天参加行动的成员除了他以外一个都没回来。他们都被困在东京，通讯也断了。

逃出来之后，集发疯了似的找葬仪社成员去救涯。一路上，到处是混乱不堪的景象，公路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密密麻麻的人流慢慢蠕动着，所有的路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挤成一团，四处奔逃，各不相让。

原来是东京要被封锁了。

不少开着车逃跑的人们一路撞过去，公路上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躲闪不及的人被直接撞下路基，路面上血肉狼藉。

等集好不容易带人赶到，那里只剩了一摊血和几缕金发。

阿尔戈和大云强行拖着他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哭喊。不久他与阿尔戈等人也失散了。

那之后的两周，东京面目全非。上次事件被说成是启示录病毒大爆发，GHQ以此为借口封锁了东京。人们聚集在各地的避难处生活。

集所在的天王洲高中自然也就成了家住在封锁区域之外的学生们的聚集地，他们只能这样度日。参加上次行动的葬仪社成员，除了绫濑、祈和鸫假装成学生留在天王洲高中以外，其余伙伴全部下落不明。

GHQ广播说很快就会解除封锁。集当然知道那是假的，启示录病毒根本没爆发，他们封锁东京一定另有目的。

餐厅里挤满了人，由于没办法回家，平时带便当的同学自然也只能去餐厅了。到处都是人，有些乒乒乓乓跑来跑去，有些坐在座位上吃午餐，但大多数只能站着。

飒太冲锋陷阵地钻到前面，拿了两个热狗出来，和集拿到天台上吃。

集只撕了半个，把另外半个给了飒太。飒太一面大口大口地吃，一面歪着头望了集一眼说：“狗子，你又低气压了，你这个人真不会自寻快乐。我就怕你这副闷葫芦的样子。你高起兴来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人，闷起来就成了最无聊的了。告诉你，学学我的样子，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

集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虽然飒太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他仍然在思考着，GHQ到底要干嘛呢？

天空如海水般湛蓝，不久前才粉刷一新的白墙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校园中有耀眼的阳光和青草香。

“飒太，如果我们没有被封锁在这里，我会喜欢这个世界，也会学你的乐观，可是，现在……”

“物资不是还很充足吗，供奉院集团也会空运过来呀，就算疫苗不太够，反正封锁的日子又不会太久，我猜等封锁解除，你还会想念这段不用学习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