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皇帝却忽然病了,说来倒也奇怪,皇帝在储秀宫用晚膳时一切还好,谁知到了启祥宫却突发高热昏了过去,嘉妃惊惧不已,叫了丽心去翊坤宫禀告。
因着皇帝这些日子宠爱嘉妃,其他人宫里去的都少,如懿索性叫了海兰过翊坤宫住,丽心来禀告时二人都已经拆散鬓发,卸了残妆。
如懿愕然之下却还吩咐李玉:“把启祥宫今日用的东西全扣下来送到本宫这里。”丽心脸色就有些不好。如懿不理她,命人挽了头发,遽然起身:“随本宫去启祥宫。”
启祥宫内外已是乱成一团,如懿立在殿外,微微凝眉,容珮已经高声:“皇后娘娘到。”
这才安静了些许,能从杂乱声中听见女子分明的哭声,如懿的心高高悬起——前世皇帝并未病倒。这一回,嘉妃又哭的这样伤心,不得不叫如懿心底下有个疑影儿,心里亦涌起一股莫名滋味,如此想着,已经抬步进了内殿。
殿内窗户大开,依依有凉风习习,如懿触目看见皇帝一色明黄寝衣安静躺在床上,心下一凛,已经呵斥床边跪着哭泣的金玉妍:“好端端的哭什么?自己也是个妃位了,还这样的不谨慎,还不快去收拾收拾!”又扬声道:“皇上都病了,怎么窗子还开着?明儿皇上好了,本宫非要问罪你们启祥宫上下!”
金玉妍已泣不成声:“皇上来臣妾宫里时还好好儿的,谁知就寝时突然发起高热,娘娘要问罪也要等皇上醒了再问罪罢?”
如懿不耐烦与她说话,微一横目,容珮已经叫人把金玉妍带下去,看在启祥宫偏殿。
如懿此刻方仔细端详皇帝的病容,见他两腮发赤,上前一抚皇帝肌肤,顿觉冰凉入骨。如懿心中疑虑更甚,菱枝已来报江与彬领着数位太医来了。
江与彬凝神诊脉片刻,方与如懿磕头行礼:“皇上是突发高热,凉气入体,身子受不住,才会昏过去。微臣现在就给皇上开一剂方子。”
如懿不觉按住菱枝的手,问:“皇上喝了药应该就无事了罢?”
自齐汝落水身亡后,江与彬就一跃成为太医院之首,此刻二人说话的功夫,其他太医亦给皇帝诊脉过,皆道皇帝是凉气入体,用过药就可痊愈。
如懿此时才放下心来,因着皇帝不好挪动,索性令人回去取了用具,暂且在启祥宫住下,待皇帝好转再回去。
这一夜如懿几乎未曾合眼,宫女内监来回给皇帝擦拭,喂药,待到天亮时,皇帝方醒转,与如懿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如懿亦勉强睡了一会,直到太后驾临启祥宫。
太后一进来就坐在了皇帝的榻边,如懿屈膝行礼:“皇额娘怎么来了?皇上刚刚已经醒了,还吩咐臣妾不要惊扰皇额娘。”
太后并未接她的话,而是叫进太医细细问起皇帝病情,晾着如懿屈膝在那里。
等到问完了太医,太后才冷冷的斥了一句:“哀家再不来,怎么知道你这个皇后如何管束的六宫?”
如懿浑然不顾太后的冷眼,径自直起身子,语气温和平淡若说一件无关轻重的事:“臣妾也好奇,是谁给嘉妃的胆子去伤害陛下龙体。”
太后噎了一噎,目光冷厉:“皇后既然说是嘉
妃的罪过,那不如立刻打死嘉妃,以儆效尤。”
“倒不是臣妾这样说,只是臣妾叫李玉去查了启祥宫近些日子的份例,发现用冰格外的多,又发现嘉妃的榻前也有冰水的痕迹,连皇上睡的玉簟,也冰的不能沾手,至于嘉妃有意还是无心——”如懿扬了扬脸:“绒儿,你来说。”
跪在一旁许久的小宫女绒儿膝行上前,给太后磕头:“奴婢是启祥宫里的粗使宫女,专门管给嘉妃娘娘换冰的事,从六月起嘉妃娘娘就让丽心姐姐告诉奴婢,白日里不用冰,一概到了晚上再送,奴婢虽然不解,但是这些日子也是按着娘娘吩咐来的,直到前日,奴婢夜里进来给娘娘送冰……”绒儿似是惊恐的抚一抚胸口,接着道:“奴婢不经意看见所有的冰都堆在了榻上榻前,娘娘更是含了冰放在皇上身上……”一语未了,已是满面羞红。
太后惊的回不过神,还是如懿接了绒儿的话:“你既然知道了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向本宫禀告?”
绒儿咬一咬唇,两手发颤的解开衣襟,她本是下等宫女,穿的也是绿色的宫装,此刻映着她身上的红痕,越发显得她面色煞白,她重重磕了个头:“嘉妃娘娘发现奴婢后就百般要挟奴婢,更是责打奴婢让奴婢不要说出去,丽心姐姐还派了人看着奴婢,奴婢如何敢说?”
真相大白。
太后回过神来告诉福珈:“传哀家的话,嘉妃的妃位是伺候皇帝得来的,既然嘉妃伺候皇帝不经心,就降为贵人罢,从今天起她不必出来了。”
这就是禁足的意思了。福珈屈膝答应着出去。
太后眼锋如刀的刮了一眼如懿,道:“皇后越发果决了,既如此,你就在这里照料皇帝,也不必回去了。”
如懿抚一抚腕上镯子,笑着应了。
皇帝这一病就堪堪过完了七月。
金玉妍依旧是禁足在启祥宫偏殿,说是贵人,皇帝也只给她答应的份例罢了。
皇帝彻底清醒时恰逢如懿在旁侍奉,皇帝颇有妾妃惹了祸事倒连累了正室之感,一时间十分怜爱如懿,身子骨好了之后也常在翊坤宫歇息,只是如懿哪里会说,那不过是个巧合呢?江与彬日日给皇帝请脉,皇帝何时会醒,江与彬心里自有成算。
这日嫔妃请安,照旧是花红柳绿的坐了一屋子,只是不见魏答应。
容珮便禀告如懿:“魏答应昨夜去养心殿给皇上送粥点,皇上申饬魏答应不安分,让魏答应这些日子都不要出来了。”顿了一顿又道:“娘娘这些日子觉浅,昨夜好不容易安睡,奴婢就想着今儿再告诉您。”
如懿颔首,又吩咐:“魏氏和金氏虽然禁足,可到底是天子妃嫔,让内务府不可克扣她们的份例。”容珮应是。
纯贵妃笑吟吟开口:“皇后娘娘仁慈,连犯了大错的嫔妃都看顾,臣妾一定向娘娘学着仁慈驭下。”
庆贵人陆缨向来交好魏答应,适才如懿说话她不敢驳,但在温懦的苏绿筠跟前她倒不怕,她一捻帕子,道:“纯贵妃娘娘这话说的有趣,您和皇后娘娘学驭下做什么?皇后娘娘看顾妃嫔是因着是中宫,您为的又是什么?还是说纯贵妃娘娘昔日的心思还在呢?”
一番话说的绿筠急赤白脸的跪下来辩白:“皇后娘娘明鉴,臣妾万万不敢有僭越的心思!”
如懿摇了一摇扇子,让人扶纯贵妃起来,扬一扬脸,自有容珮开口:“庆贵人适才的话是该对贵妃娘娘说的吗?贵妃娘娘身份贵重,是后宫里仅次于皇后娘娘的主子,贵人却如此的僭越藐视贵妃娘娘,请贵人回宫好好思过罢!”
陆缨脸色骤然煞白,咬了咬唇起身,如懿正要打发她下去,心口猛然一跳,跌入无边黑暗。
一觉睡得香甜,如懿睁开眼时已是黄昏。
身边宫女围了一堆,都掩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如懿抚一抚小腹,也猜出了几分,只作不知,唤:“容珮。”
来的也不是容珮,而是一脸喜气的皇帝。照旧还是前世的说辞,前世一般的欢悦。
如懿垂下眼帘,打从七月,她就算着永璂何时会来,这些日子的难眠也是因着永璂的到来,这一世,自己这个额娘可千万要护住永璂。
皇帝已然吩咐李玉:“皇后有了身孕,朕也不想重罚陆氏,叫她在景阳宫思过,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李玉答应着下去,皇帝又转而问如懿,“此事虽说是陆氏言辞不谨慎气着了你,但也是纯贵妃的过错,朕想着不如纯贵妃禁足钟粹宫,宫务都交给海兰,你看如何?”
如懿大为庆幸皇帝问了自己一句,绿筠性子怯弱,前世就是在惊惧中没了性命,这件事说来也是她无妄之灾,何必要禁足她叫她乱想呢,就笑盈盈的抚一抚小腹,道:“臣妾在宫里虽说是中宫,要不偏不倚的,但皇上也知道,臣妾自打在潜邸就和纯贵妃要好,您要是禁足了绿筠,臣妾孕中谁来陪臣妾解闷儿呢?”说着斜斜嗔了一眼皇帝,皇帝心驰神荡之间连声安慰她:“是朕想的不妥当了,既然你这样说,朕也不罚她了,只盼着纯贵妃能感念你的心思。”
如懿含着笑意微微伏在皇帝肩上,皇帝亦回过头取笑她:“纯贵妃不与你解闷儿,不是还有朕么?朕陪着你……”笑语盈盈,不消分说。
中宫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在这样的喜事下传出的启祥宫嘉贵人亦有孕三个月的消息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和无处立足来。
皇帝亦只叫金玉妍好好安胎,旁的话竟一句也不肯说,还是太后劝了皇帝几句,皇帝方漠不关心的道:“皇额娘要如此,那便如此吧。”于是圣旨下来,金玉妍复位嘉嫔,解了禁足,为着好好安胎,册封礼便暂缓了。
只是如懿在听李玉禀告时听得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喜太后娘娘提议复位嘉嫔呢。”
如懿沉吟半晌,目光一扫而过李玉戴的花翎,语气温和:“李玉,你有这样的心思是好事,只是别叫人知道了。”
李玉心下了悟,躬身离开,去启祥宫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