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活

皇冠公馆的房间虽然小，但是设施齐全得很。

除了采光不好，整个屋子有些昏暗，所以显得灰尘格外多。

一间屋子就包着生活起居了，有炉子，有洗漱的地方，有洁厕，有桌子，也有书柜。只可惜书柜上的那些书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翻阅过它了，泛黄的纸页好像已经脆地一碰就会碎掉。

那些书，时宵琢磨了很久。毕竟这是屋子里唯一消遣的地方，看多了就琢磨出点什么东西了，例如老板娘一直有在每天掸掉上面落下的灰尘。

再例如以前这间屋子里住着的人一定很穷，不然这里的房子这么多，为什么就光住这一间小房子。

又想到这人一定有些文化，不然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还要带着书。

走的时候也很匆忙…也许不是他想走的，毕竟他一定深爱着他的书。

老板娘不像念过书，留着这些书倒不如叫卖破烂的人收了去罢。

老板娘看起来很珍惜以前生活过的人的痕迹，哪怕一丁点儿。

想到这里，每每时宵再望着被岁月无情摧残的老皇冠公馆的每一个角落，都叫人压抑得喘不过气。

——

都说乱世难活，但是时宵一家就活在乱世。

也能活下去。

日子照常过，而且这里虽然被战火侵袭着，但是他们算过了，这次战争大抵是中国人要赢的，用了之后他们要是没攒够钱也就罢了，要是攒够了他们就要考虑是不是要坐上码头远走他乡。

不能再想了，这个世道要做点什么，都需要钱。

他们一家主要的生活都靠钱，以前在长沙怎么赚，现在可能更艰难，但是也只能先靠着卖了店铺的钱先勉强过下去。

也是，这年头，谁不疯呢？

他们要是想在武汉活下去，就得挣钱。

时宵的爸爸找了份卖报的工作，成天吆喝着，虽不体面，但是也能挣着钱。不过长久以来，嗓子已经磨坏了，所以听起来很沙哑。自己的报纸是自己在城郊转悠了好久才找到的货源，那个老头姓秦，长得有些吓人，但是他倒是挺和蔼的，有时候有点疯罢了。

他的妈妈找了份给大饭店管财务的工作，虽然不是那么安全，但是自己挣的钱也算是很多了。

也是，乱世，有什么是安全的？

乱世，哪里安全？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也不安全。

你也不知道哪天日本人看着你的这栋房子不顺眼就进去把你杀了。别笑，真的有这样丧心病狂的人。

他们不一定喜爱战争，但他们看起来只想完成任务回到满洲。

他们也确实有家，但他们到底也回不去罢了。

“人不寐，

将军白发

征夫泪。”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们总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一定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也许这样就能讨好坐在高处的那些人们。

那些人要是让你做性命堪忧的事情，你却必须得做。说白了，跟条狗一样。

这样说可能多少有些刻薄，但是高处的人要么不顾及下面的人，要么把他们忘了。

在他们看来，前线的伤亡人数只不过一个数字。

眼里只有地皮么…

就是这样，把多少人逼疯了。

——

时宵的爷爷置办了把小椅子，又问那几个收破烂的老伯，凑了些刷子，鞋油什么的，拿了只炭火往劣质的糊纸上写了几个铿锵有力的大字。

可惜是在乱世，如果不是，或许冲着这字，能挣着几个钱。

整天在公馆里，除了自己和林辄风之外，连那个小女孩也在背着柴火，时宵有点儿坐不住了。

他闲着没事儿干，就教林辄风认字，其实林辄风也挺认真努力的，但是时宵教了几篇日常用字后就再也教不下去了。

天已经越来越冷了，时宵抬头看天，快要变了。

天，快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