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8

恍惚之间，眼前景象碎裂重组成另一副样子。

　　小小少年长大了些，脸上依旧带着未褪去的稚气，他迈着步子小跑到女人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不停搅动着手指，小少年嗫嚅着，瞳孔微颤着是害怕，却依然没能盖住他眼底的期待。

　　“怎么了俊勉？”女人的神情高高在上，她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年，秀眉轻蹙似是不满。

　　“妈妈，今天……”小少年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他踟蹰片刻，又害怕女人不耐烦离开，索性豁出去了一般抬起眸子直视她，“妈妈，今天俊勉满200岁了。”

　     女人微微一笑，一手抚上小俊勉的脸颊，“今天俊勉生日呀？”　

　　小少年认真地点头，不经尘世污染的眸子闪着光，像是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那俊勉能告诉妈妈，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我希望，妈妈你能喜欢我。”

　　啪——

　　清脆的耳光精准地落在小俊勉的左脸，他一个踉跄往地上一坐，母亲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她俯视着红肿了半边小脸坐在地上委屈得想要掉泪的儿子，神色淡然得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微笑着，再次开口问了同样的问题。

　　“俊勉，告诉妈妈，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俊勉什么也不懂，只以为是妈妈不喜欢他，怯怯弱弱地开口，“我希望…妈妈，不要生气。”

　　啪——

　　又是一个耳光，小俊勉觉得自己刚长齐的牙变得松动，慢慢溢出浓浓的腥味。

　　“俊勉，告诉妈妈，你的愿望是什么？”

　　“妈妈……”小俊勉低声抽泣，他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会惹得母亲不高兴。

　　“金俊勉，若下次再说出这般没出息的话，便滚出龙族！”女人脸上的笑意消散殆尽，她红着眼眶，眼里含着各种情绪，痛恨，悲愤，却唯独没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怜惜。

　　原来，渴望得到你的喜欢，是没出息的事啊。

　　“金俊勉，你是龙族的血脉，是妖族的希望，你的肩上是整个妖族的未来！”

　　女人一把把跌在地上的金俊勉拉起来，狠狠捏住他的肩膀，像是要生生把肩胛骨捏断，女人修长的指甲深深嵌进金俊勉的肩膀里，血色慢慢在素白的衣衫，他却不挣扎，一双眼睛变得空荡荡的，一点亮色也无。

　　“你不需要爱！有能力就能活下去，金俊勉，你要强大！”女人胡乱地把少年脸上的泪抹掉，“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金俊勉不能哭！”

　　慢慢地，眼前的画面再次模糊，目光所及只剩一片荒芜刺眼的白，苏冽下意识伸手去挡。

　　须臾间耳边传来战火纷乱的声音。她睁眼，一支银箭从她面门前飞来，穿过她的虚影射向她身后的士兵。

　　霎时间肉身腐烂魂飞魄散。

　　这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战役。

　　苏冽看到身着神界盔甲的士兵们举着他们手里的兵器毫不犹豫地刺向妖族，神界兵器本就至纯至阳，而这些更是为了屠龙，经玉帝入心头血配以火神命脉为引的神火锻造，克世间妖魔阴气，龙族在这些兵器面前，命若蜉蝣。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以神之名，对一个种族的屠杀。

　　彼时金俊勉刚过两百岁半年不到，在龙族，他不过是个心智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女人以血为祭，设下结界护他周全。

　　临行前，女人依旧眉目清冷，她垂眸睨着被护在结界里的小少年，“金俊勉，若是日后你成器，未能报了这灭族之仇，龙族千万亡灵，必将诅咒你，永生堕入无间地狱！”

　　 梦境戛然而止，苏冽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身上的薄毯顺势滑落到腰际。

　　两颊还残存着冰凉的泪，苏冽心情久久未能平复，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缓冲沉重的心绪。

车银优没事了。

　　车银优倒了杯水走过来，拿着帕子轻柔地替苏冽擦泪。

车银优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重要的是现在，嗯？

苏冽我知道，可我就是……

　　话还没说完，苏冽的声音又陷入哽咽，眼睛里的涩水怎么也流不干净。

车银优苏冽，你没必要内疚。

　　车银优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车银优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当年龙族……

　　点到即止，车银优止住声音，即使是在自己殿中，也不敢贸然说话，玉帝的眼线涉及每座神殿，谨慎点总是好事。水袖一挥，空中出现一个透明发光的圆将他和苏冽包裹其中。

　　等车银优的结界完全将罩住两人，苏冽才急切开口：

苏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车银优苏冽啊。

　　车银优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苦笑一声，

车银优天界又何曾干净，威胁地位的东西，玉帝怎会允许他们存在

车银优龙族向来勇猛好战，早有攻打神界的打算，神界不可能任他们放肆，

车银优你这次意外击中金俊勉，玉帝一定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怕是不久他就会想办法除掉金俊勉。师父曾在金俊勉居住的那片山头设了结界，玉帝一时间要找到也不容易，他脑子里关于灭族的记忆一万年前被师父封印起来，苏冽，要想护住金俊勉，你必须守在他身边，他的情绪波动过大的话很可能会冲破封印，届时，天地浩劫，就无可挽回了。

　　***告诉苏冽，车银优口中所说的师父是前任雷公，万年前他是领兵灭龙族的主帅，他发现了被藏在结界里的金俊勉，封印了他的记忆并把他藏在了k市。

　　仙逝之前将此事告知了大徒弟车银优，命他必要护住金俊勉，这是神界欠他的。

车银优苏冽，我会一直帮你，你不要怕，现在，该回去了。

　　车银优的手心出现一道温暖的光轻轻扣在苏冽的额头。

　　视野变得模糊，慢慢只剩下一片蒙蒙的白，再睁眼时，已经到了金俊勉家门前。

　　苏冽敛了心神，挂起笑按响门铃。

　　大概是愧疚昨天对苏冽的恶劣态度，金俊勉很快开了门，白色衬衫的干净模样令人心动。

苏冽嗨小白龙！

　　苏冽抬起手龇牙笑起来，

苏冽吃饭了吗？

　　趁着金俊勉愣怔的间隙，苏冽脱了鞋从他身侧钻进屋内，昨晚被打翻在地的蛋糕还留在原处，苏冽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却又转瞬即逝。

　　她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之前买的菜已经不新鲜了，只剩下两袋速冻水饺还能吃。

苏冽中午吃水饺吧？

金俊勉……随你。

　　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苏冽却分明听出了柔软下来的音调。

　　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苏冽哼着歌开始烧水，

苏冽小白龙，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意料之中的沉默，金俊勉向来独来独往，断不会有什么出游的计划的。

苏冽下午我们看电影吧！吃完饭我去市区买点零食，然后就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吧？

　　知道金俊勉不喜人多的闹市，苏冽没有提一起去电影院的想法，不过就算提了，金俊勉也不会去就是了。

金俊勉…随你。

　　午饭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慢慢度过，苏冽犹犹豫豫地纠结了好久，才终于开口：

苏冽对不起。

金俊勉对不起。

　　却意外与对面人的声音重合。

苏冽有些错愕地抬头，不仅是因为金俊勉的道歉，还有一点，她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经历过一样。金俊勉有些难为情地清了清嗓子，耳尖微微冒红。

金俊勉……也，谢谢你。

　　苏冽噗嗤一笑，越看越觉得金俊勉别别扭扭的样子超级可爱。

苏冽那我们和解啦？

金俊勉……嗯。

苏冽那吃完饭你在家里收拾残局，我去买零食。

　　金俊勉点头，虽然比以前清静的生活吵闹了许多，他却一点也不讨厌苏冽的到来。

　　真的，一点也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