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阳光很温暖,像是母亲的手一般温柔的抚摸着这个边远小城的一切——当然也包括郊区外的这座老房子。
老房子确实是老了,从外表就可以看的出来,破裂的墙皮,充满历史感的木门以及那早已腐朽的葡萄架。
母亲般柔和的阳光透过老房子那摇摇欲坠的,半开半合的窗户,轻轻的映在小卧室里的简陋木床上。
木床跟这座老房子一样充满着历史感,随着床上人轻轻的晃动而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声。
床上的人微微侧着头,不想让透过窗户的阳光直直的照在脸上,就像是叛逆的孩子倔强在的躲避母亲忧心而又关心的抚摸一样。
不过很显然,躲避是没有用的,谁又能阻挡阳光洒满人间呢?床上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几次调整姿势后慢慢的适应的了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
柔和的微风挟带着来自北边的一丝清爽,徐徐地穿过这个只属于他的简陋的房间,很轻柔,也很舒适。
只不过墙上挂着的海报太不牢靠,随着微风的掠过有节奏的飘扬着,海报里的卡尼吉亚像是活过来了似的,在风的节奏下微微摆动,像是下一刻就要接到身后马拉多纳的绝妙传球绝杀巴西一样,这是1990年的亚平宁,那时候的阿根廷足球就像这午间的微风一样,优雅,迷人,充满魅力。
他突然觉得这阳光也不错。
生活就应该这样舒适,如果不用为生计而担忧的话。
江浸月叹着气从床上坐了起来,舒服的午休结束了,他现在该出去干活了。
这是他不久前刚找到的工作,也是他干过的第二十七个工作——发传单。
这种活一看就不是能长期干下去的,房地产商只收七天的临时工,而这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也意味着江浸月马上就要去找他的第二十八个工作了。
这活只在下午干,轻松且舒适,虽然工资少,不过对付吃饭也够了,江浸月很喜欢这样的活。
他就是个没出息的——他的父亲曾这样的评价过他。
可没出息又能怎样呢,过的舒服就好了,江浸月对此甘之如饴,他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就出来干活,两年间来来回回的尝试了二十七个工作,有长期的,也有临时的,赚的钱除去房租外,仅够吃穿。
他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在外城工作,在外面吃喝嫖赌的他也不知道,反正一年也跟他见不了几次面,在他还小的时候,父亲每月还会给他寄生活费,但等到他高中毕业,尤其是听说他主动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后,老头子便再也没有给过他一分钱了。
这两年,或者说从小,他都是这样一个人生活,孤单着,却也自由着。
他觉得很好,或者说是他适应的很好,因为他现在能够充分的享受到这份孤独的自由。以前的邻里说他是个混混,而他却觉得用“浪子”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要更好一些。
是啊,他就是个浪子,在这座地理位置上边远的小城里的浪子,他是这边城浪子,是这从小没人疼没人爱的浪子,是这自由自在的浪子!
他经常这样想,尤其是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
没几下就穿好了衣服,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顺手又把海报按紧在墙上,将要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忘记拿的东西之后,才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老房子。
老房子是他为了省钱而找的廉租房,离着他工作的城区很远,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这一点一度让他忍受不了,如果不是因为瘪瘪的钱包带来的无奈以及美丽的房东女士和她同样美丽的女儿给他的诱惑,他早就搬走了。
在忍受了漫长的等车及坐车的时光后,江浸月终于来到了相对他生活的郊区来说很是繁华的市中心,他晕头转向的下了车,晕头转向的找到集合点领到了传单,晕头转向的跟他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后走到了属于他的工作地点。
这是一条商业街,当然,是比较接地气的那种,一栋栋或老旧或崭新的商场建筑下是一个个摆着各种衣服饰品小吃的路边摊,街上充斥着行人和摊主用脚步和嘴巴发出的各种嘈杂的声音,也漂浮着各类小吃美食向外散播出的香气,即使是在白天也能让人体验到一种逛夜市的感觉,端的是热闹非凡。
开始干活了,勤劳才能致富嘛。
江浸月拎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的就是他今天要散播出去的传单,商业街的行人太多,显得路有些拥挤,从小就身材单薄的他在人群中看起来有些无助。当然,这只是看起来,作为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江浸月是深谙人群穿行之道。只见他在人山人海中又钻又挤,时而踮脚碎步,时而龙行虎步,不一会就把纸袋里的传单发去了大半。
像这种房产公司的活,一般不会让你只发传单,他们会让你跟路人宣传,把路人忽悠到他们的售楼处去,忽悠成功一个就加一个的钱,没有就只拿底薪,当然,一般是忽悠不到人的,毕竟大街上的人都不认识,谁会放心跟一个陌生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除非是亲朋好友,江浸月的几个同事就把家属朋友都拉来了,赚了不少钱。
不过江浪子没什么亲朋好友,而他又喜欢轻松,不太愿意去费口舌的拉人,所以一个星期下来只有他是只拿了底薪。
无所谓啊,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累的,贫穷对江浸月来说只是晚上吃馒头还是吃牛排的区别而已,尤其是他还特别喜欢吃馒头。
这次的活是以前一起干活的朋友给介绍的,没有中介扒皮赚差价,工资足够这几天吃饭,加上之前几天的存款,交房租也够了。
这个月的生活又没什么问题了,真是舒服啊。想到这,江浸月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他在路边歇了一会后,又利索的把剩下的一小半传单派发完毕,做完这些后发现离着集合领工资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于是便开始在街上随意的溜达了起来。
“打牌了,打牌了,输一赔五,绝不出千。”
一个粗壮的吆喝声从街口传来,行人包括江浸月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街口坐着一个带着黑帽子的人,手里拿着几张扑克,脚边放着几张红色的大钞,用石头压着,一边吆喝着,一边跟对面的人招呼着。
呵,手艺人啊,不出千才怪了。江浸月看到这场景直接就笑了。作为从小就在这种三教九流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这里面的道道呢,不仅如此,他还深谙此中之道呢。
借着输一赔五的噱头吸引注意,引起人的贪欲,然后再整一个托故意输几次,拿出几张红色的大钞溜溜人的眼球,诱惑一下那些有着侥幸心理的人,等着把人骗过来了,压上钱了,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百战百胜,怎么都输不了,毕竟谁又能赢过一个出老千的人呢?
出老千是门技术活,因此江浸月喜欢把这些人叫做手艺人,而他本身也是个手艺人,这都源于少年时街头当混混求生活的那几年。那些年正是他上初中的时候,父亲不知道在外面什么情况,给的生活费越来越少,无奈的他只能跟着村里的几个流氓混混手艺人,给人当垫背的混饭吃,那几年他挨过不少揍,却也学了不少手艺,偷抢骗千,翻墙开锁皆有涉猎,俨然是混成了一个小流氓,不过幸好之后父亲的钱又恢复了之前的数目,再加上初三有一个好老师,给予了他人生路上为数不多的关心爱护,他才能从堕落的深渊里爬了上来,努力学习了一年,最后考上了重点高中。
在他这两年找过的二十七种工作里,有一种就是这个街头出千。
这活来钱快,一下能赚出半月的饭钱,运气好的话还能再多,不过因为违法有风险,又容易被人揍,所以通常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因此江浸月通常会在要换房子租的时候干上一票。
今天碰上同行了,江浸月微微一笑,想要上去观摩一下这位“同行”的手艺如何,比自己强还是弱。
正当他要往前走的时候,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他微微一愣,立马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一个老人,这个老人发须皆白,皮肤干皱,看起来得有将近六十,却偏偏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整个人荣光焕发,一看年轻时也是个丰神俊朗的好人物。
“老,老爷爷,你有什么事吗?”
江浸月感到有些奇怪,却也有些心虚,毕竟他以前也是做过坏事的,也害怕被人找上门来。但又不知道怎么地,心里却又偏偏对眼前的老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没事,只是你最好不要过去。”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
“为什么?”江浸月很是奇怪。
“因为他会感受到你的,你也会感受到他的,就像你能感受到我一样。”
“什么意思?”
江浸月被他这一套感受来感受去的说的懵了,刚想继续问下去却发现老人向他摆了摆手之后便离开了。
“喂!”
江浸月朝他喊了一声却没有回应。
不会是碰到老傻子了吧。江浸月心里想,又朝老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莫名其妙,江浸月摇了摇头不再管他,抬腿便要向那个摊位走去,却突然又想到了刚才那个老人的话以及心里突然涌出的莫名的亲切感。
他皱了皱眉头,却始终没有再向那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