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渐起,人声渐响,道路也不如先前的宽敞,杨戬在熙攘中观望而前,却听背后传来一阵熟悉急促的脚步声,他的心跳在那一刻骤停,一下止住了脚步,转身的一瞬,被她撞了个满怀。
琉璃的夜色灯光下,人声鼎沸,他看到那张在红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的娇俏脸庞,神色巨变,心里的那汪清潭,突然汹涌复生,不断激起一波波涟漪,绵延不绝。
杨戬的呼吸不由得停止了,盯着她眼波流转,几欲从她面上挖出熟悉的往昔来。是她,他终于又再见到了她,那个夜夜梦回的身影,他永生不能相负的发妻。
只是她脸上扑了灰,头发随意散乱,而那双眼睛依然灵动,身上还有淡淡的药味熏香,今世的她活脱脱一个乞丐模样。
她撞到他怀里,头撞得生疼,不由得抬眼看他,两人对视良久。她打量了他好久,只觉得这个人好奇怪,眉目清冷,看自己的眼神却隐着炙热。
她想了想,实在记不起他是谁。
“我们?是不是见过?”她顶着凌乱的头发,一脸茫然地笑着问道。
还没等杨戬回答,后面出现了一群人,指着她追过来:“快点!她在那儿!”
她瞬间回神,惊呼一声掩面跑了。
几个人从他面前跑过去,杨戬跟了上去,只见她得意一笑,甩掉了那些人,拐进了一个巷子,便再无踪影,竟连他也找不到。
他只好再次用金针去找她。
金针在一座府门前停住了闪烁,门匾上赫然写着“聂府”。
他就着墙角,打算在这儿将就一夜。
那位娘娘曾说,寸心此生会受最后一道天雷业火,杨戬已是打定主意,这道业火他来替她承受,这一世,他一定要护她周全。
早晨天刚破晓,杨戬就被聂府的人推醒。
他朦胧睡意间睁开眼,是一位老伯,他慈祥地看着杨戬问:“年轻人,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杨戬抬眼看了看周围,便笑称:“哦……我是终南山修道的道士,因你家老爷乐善好施,特此下山拜会。”
老伯却笑着说道:“我家老爷夫人十年前便去世了,只有一个小姐,老朽是这里的管家,最近才搬来此处经商。我家小姐平日倒确是乐善好施,不过,她今日不在,道长改日再来吧。”
杨戬问:“不知您家小姐何时回来?”
“那可说不准,她昨日从几个乞丐手上救了一条狗,那条狗五劳七伤,为了救它,小姐一早就带着人上山采药去了。”
老伯说完转身差人去厨房拿几个包子给杨戬,杨戬立即辞谢:“不用了老伯,哦……在下想冒昧地问问,您家小姐的尊名?”
老伯想了想,觉得无伤大雅,毕竟他们要在此处立足,今后要跟各色人士打交道,便还是告诉了杨戬:“我家小姐闺字朝言,祖上做的乃是药材生意,世代相承。”
杨戬呆在原地,聂朝言……聂朝言……
老伯见他一动不动,神情难辨,刚好下人已拿了包子过来,老伯便笑容可掬地便塞到杨戬怀里:“道长一路劳累,先填饱一下肚子吧。”
包子已被塞到杨戬手上,他不好拒绝,便急忙道谢。
老伯和蔼地点了点头笑着进了府,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不敢确定,再看这座聂府,头顶凝着三分仙气,若不是积了什么福泽,必是纳了什么神仙。
杨戬拿起包子咬了两口,往外踏了几步,听得过路的行人经过,指指点点地闲言,引得他侧耳:“这聂府家大业大,祖上也博施济众,却不知为何聂府的老爷夫人去得那样早,只留下一个女儿,这位小姐也甚是可怜,虽生得如花似玉,机敏能干,可惜常年患有心病,即便出身在医药世家,也是药石无医啊。”
路人啧啧叹息,大为拊憾,留杨戬驻足思索。
命运总算垂怜了他一次,给他机会重新来过,这一世,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个圆满。目前最要紧的是让她重新认识自己,他想了半天,古来靠近美人,还是英雄救美,最为可靠。
杨戬捉摸片刻,念诀唤来几个草头神,交待了几句,便暗暗等在小巷口。
朝言救回来的那条狗五劳七伤,她想到一个方子,想着也许可以试试医好它,只是那药很是稀罕,府里订下的这批药还未到,只好自己带了几个人上山去碰碰运气。
可见好运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寻了一天,也未曾寻到,只好作罢回去。
天色渐暗,他们穿过一个小巷子,朝言看着这方窄路,不禁想,这委实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这世上有种人自带乌鸦嘴体质,比如她,果然几个彪形大汉出现拦住了路口,他们手里的大刀晃进朝言眼里。
杂役们不敌,狭路相逢勇者胜,看来她也只有一搏了。
她抓着背篓抵抗,一个歹徒迎面提刀砍来。
完了完了,道士说她活不过二十五岁,还真是没说错。
“噗”地一声,她被突如其来的一人推开,好像有血溅到了她身上。她惊魂未定之时睁眼,发现几个歹徒已不知踪影,一个人倒在她身旁正捂住冒血的伤口。
杂役们惊吓在地,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地上躺着的人瑟瑟发抖。
朝言安定片刻,警惕着缓缓靠近,仔细端详那人,他乌黑的发遮住了半边脸,但她依然觉得这个人面熟。
他被砍得不轻,衣服裂开,里面的皮肉绽开,渗出了血。
这人救了自己,她连忙让几个人抬了他回去。
回了府上,朝言吩咐人去打了些水来,亲自替他擦拭了伤口。
她给他包扎,他皱眉喊了疼,于是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他看得她不自在,就这样别开脸,这人怎么能这样看自己。
她平日接手的病人多了去了,还未有一个病人这样瞧自己,要不是因他救了自己,想必她早已甩下脸色。
她是大夫,还是治人要紧,于是她吱的一声撕开他肩胛处的衣服,打开药末洒在上面,又扯开他的衣服拿纱布为他包扎伤口。
他在她耳边情不自禁地唤道:“寸心……”
她手里的动作微顿,不明地看向了他。
昌伯等了好久,终于看见朝言从房里出来,迎上去担忧地问道:“小姐,您今天出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带了个受伤的生人回来?”
朝言和煦地笑着说:“哦,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个人救了我,他现在睡过去了。昌伯,你吩咐下去,让府内的人都好生照料他,哦…对了,还有那条狗,一有情况便来告诉我。”
昌伯连连点头,朝言看了看周围,突然俯耳,一副认真的模样:“昌伯……我告诉您一件事情,我觉得……我好像有法力……”
没等朝言说完,昌伯就忍不住憋笑,拍了拍朝言恳切道:“小姐,老奴知道您仙心非凡,又好搜集些求仙问道之事,但是老奴都一把年纪了,您就不要糊弄老奴,寻我的开心了。”
昌伯说完便要走,朝言却拉住了他:“您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说真的!最近老有仙人给我托梦。”
昌伯还是大笑,摇摇头:“小姐,就是因为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老奴才敢说一句小姐你是思仙成狂。老奴知道,你信了当年那个江湖术士的话,但是您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你不也好好的么?况且这仙呐哪是那么容易成的呢?”
昌伯不信,当她是玩笑话。她自己细想想也是,别人成仙都要历尽万难,积上千德,怎么可能她平白出去一趟就成了仙,许真如昌伯所说,自己思仙成狂,不过是错觉罢了。
杨戬好久没有睡得这般香甜,睁眼醒来,入目的是蛊色生香的房间,熏香轻轻弥漫在整个角落。
“你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杨戬随声音转头,她一袭胭脂长衫,踏着微凉晨光,手里端了汤药,一笑生花。他顿时恍惚,隐约传来千年前的回想。
杨戬眉目一转,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抿嘴弯眉笑道:“你救了我?”
朝言从未见过哪个病人挨了一刀第二天就能这般活蹦乱跳的,于是反应了一下,才回笑说:“没有,应该是你救了我才对,那刀原本是砍向我的,你却突然出来替我挡了,多谢恩公。”
她双手一揖,掬了客套的笑容,爽朗言道:“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改日我定登门道谢,以示礼数。”
杨戬眸子一闪,似笑非笑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戬字,家住灌江口,家中只有一个妹妹,早年已嫁了出去,尚无妻房,平日早出早归,有时有卯,生活检点,只是年纪大了点……”
朝言一时愣住,这人……说这么一通干嘛?
等等,他说他叫杨戬?住在灌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