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凯骑着他的小电驴,离开院子,渐渐消失在白花花的阳光中。巧儿和朱缨欢快地跑进门,巧儿笑道:“总算送走了——咦,干嘛要骗他?”
我把水仙移到一边,笑着说:“他早晚也是要刺探咱们的,那就顺他的心咯。”
小伙子们纷纷围上来,二宝拍拍云中的脑袋,说道:“就是你穿帮,你没看那板子上写了一堆人请假出差,谁订外卖呢,你还买那么多!”
云中反过来笑他:“订外卖说明了什么,没出办公室呗,那么多人请了假待在办公室里不干活,温凯就会以为我们是个空架子呀!”二宝听了,也吐吐舌头笑了。
云中笑着笑着就皱起了眉头,扳着饭盒盖子说:“虽然是演戏,可我们本来也好不了多少,檀队…到底要怎么办呢 ?”
我狠了狠心,坐下来,十指摁着饭盒,咬咬牙说:“这样,在官微上特意发一条,介绍一下檀越的事迹,再补一句…曾经在抓捕中指挥不当…导致一名涉嫌强*奸的犯罪嫌疑人溺水…”
众人听了一惊,二宝低声嚷道:“那个是我——”
“我知道,我说的是指挥不当。”我说,“人都有逆反心理,传言闹得这么凶,大家反而会觉得有假,那么负面的真事也会显得太假了,大家就会意识到背后有人在整檀越。”
朱缨思忖着,点点头:“而且强*奸犯和人贩子是社会公敌,办这种事儿是纯属黑心眼儿不值得同情。大家巴不得他们灭绝,还会当传谣的人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呢。”
我不愿意把文茵的案子公之于众做文章,可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我心底泛出一丝寒意:说谎、作戏、操纵他人的舌头与思维,和拐卖孩子比起来,高尚到哪里去呢?如果办完这个案子——最好再找到晶晶之后,能变回那个懵懂娇气的大小姐,那该多好啊。
第二天傍晚,辛阿姨又来到我们家,这一次提前叫上了韩墨。她又是全副武装,进了门不解围巾不摘帽子,脱下鞋就对我说:“昨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了一场演练,还让人假扮警察,一分多钟,就把小丫头们全撵下来赶到后门厢房里去了。”
“好好的白天演练什么呢?”一鸣问着,推文茵进屋。
“我也奇怪呀,本来那些小姑娘晚上都被车子接走了,又不在夜总会里面接客,犯不着啊。”
我把辛阿姨请上沙发,自己坐在小沙发上,问:“或许白天也接客呢,白天不是有客人唱歌嘛。”
辛阿姨皱眉想了想:“那就怪了,昨天演习的,只有三楼上我平时见不着的小丫头们,二楼唱歌的包房太平无事,照样有客人。”
她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面前站着韩墨,赶忙让出位子,掏出手机:“昨天她们演练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小丫头特别眼熟,好像有复原画像的,我就偷偷拍了张正脸。”
手机像素不高,但可以看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拱鼻头,鼻尖上有颗黑痣。韩墨看了一眼,打开带来的画册,翻了几页,挑出一张复原图,和一张照片原件,上面印着资料。
原照片、复原图和手机上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因为小女孩的面部特征明显,而且失踪时间不长,失踪时也已经十一岁了。
“这就是她,就算不是,看相貌也是个童工啊。”辛阿姨激动地直戳屏幕。
“失踪时十一岁,当时就确定是诱拐,被拐…算起来一年半,那就是十三岁都不到…”我照着资料细算起来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个娱乐场所容留幼女本来就是犯法的,况且还很有可能是个被拐的孩子,已经可以立案了!”
“哎呀真是太神奇啦!”辛阿姨疼爱地拍了拍韩墨的脸蛋,挤在我身边扶手上坐下,摇摇我说:“这么说温书正就算嫌疑人了对吧,就可以放心查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再去找那个女孩子?下回要是碰到了,跟她说什么?”
我看她这个兴奋劲儿,又想笑,又辛酸,认真地按住她的手背:“千万不要冒险,要当心,知道吗?”
次日早晨局里例会,后勤部门和各支队都要碰头、述职。檀越不在,小松和我代表一支队出席了会议。述职时,陈局看了我们一眼,他应该很想跳过去,但还是清了清嗓子说:“从一支队开始吧,站直,声音大点儿。”
我和小松对视了一眼,他起立汇报道:“我们已经决定对美情缘立案调查。”
陈局眼睛一亮:“哦?有什么线索?”
“美情缘的老板温书正,涉嫌教唆他人犯罪。美情缘作为一个娱乐场所,容留了大量的未成年女性甚至是幼女,我们怀疑它涉嫌强迫妇女卖淫。”
“而且那些女性的来历都很可疑,”我站起来补充道,“我们的证人提供过其中一个女孩儿的照片,可以确认是一名被拐一年半的幼女。”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治安支队队长冷笑着说:“一支队不错啊,韬光养晦这么久,一把就抢了我们和打拐队的活儿!”
我微笑道:“大家都是为了孩子,打拐队一定不会介意。以前工作的时候,还有这几天应对谣言的时候,都没有和你们队接触过,现在才见到真人,真是冒犯了!”
“惯会怼人!”陈局冲我拉了拉脸,却是满意的神情,“你嫌别人工作不到位,那你们前天串通一气骗那个送外卖的孩子,是不是不务正业?”
“他一定是温书正的奸细!”我赌气说。
大家都轻声哄笑起来,身旁的二支队长,侧过身笑着问我:“你就这么断定人家是奸细,一上来又想尽办法调查美情缘,这不是有罪推定么?”
二支队帮我们做了很多事,我是很敬他们的,便坐下来面对他说:“群众对美情缘的举报,这么多年杂七杂八的不下几十起,大家一直说会调查会调查,所以才暗中调查它,才发现了很多疑点,现在有了确凿证据,才正式立案的。断定温凯是奸细…我确实想得不周到,以后我向他道歉!”
二支队长笑着点点头。
我也向小松点点头,他仍站着,诚恳地说:“我们队现在的情况大家都了解,所以我们请求局里,请求各支队,大家能支援我们,联合侦查这个案子。”
众人一听炸开了锅,陈局身边的办公室主任坐直身子,不快地问:“你们办的算什么大案要案,要费这么多警力让大家帮忙啊?”
我又站起身正色道:“事关刑法,又系民生,都是大案要案,警力联合起来又不是乱来一气,自有详尽的安排,让大家各司其职。办案是义务,猜疑和内耗才是浪费精力,这些天您还没体会?”
他又问我:“局里正在集中精力禁毒、打击盗抢,你们又参与多少?这时候再转移注意力,不怕一件事情都办不成?”
我转向陈局:“大家都是警察,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为了案子我说一句话,请您别介意。”
陈局点头应允,我便向在座正色道:“我知道一到年关,局里就会着重解决积压的案件,就好像学生到了假期结尾,都要补作业一样,可我从小不喜欢补作业,我主张功在平时。
我们一支队这一年来,逢案必查,尤其是打拐这方面,我认为是不错的。我们把一个个孩子还给父母,让他们免于堕落,不也是在为禁毒这样的事业作贡献吗?美情缘是一个积压很久的作业,我们花了半年的时间研究它,现在终于发现了解题的窍门,但是我们力量太薄弱,需要大家的帮助,才能彻底解决它,把这些积压的作业解决了,是不是就有更多的心思,处理好每一天的功课了?
禁毒、扫黄、打非这些活动,我做文员的时候就参与过,我知道一线的工作更危险更辛苦。我只是希望,打拐也能得到同样的重视,毕竟我们是儿女,是爱人,是兄弟姐妹,别的孩子也是父母的骨肉,是兄弟们的手足…难道要自己经历了切肤之痛,才能理解别人的切肤之痛吗?”
一时间,众人沉默不语,我躹了一躬,坐下来,想着我妈妈,想着辛阿姨、一鸣和文茵,还有当初乞丐团伙里那个拦着我的、两腿残废的小女孩,以及文茵画册上那个毁容的孩子——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心里隐约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在肌肤间游走。
陈局收到一条短信,清了清嗓子,对我们说:“刚才收到通知,纪委和督察结束了对檀越同志的审查,决定正式恢复檀越刑侦一支队队长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