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买来了糯米耙,在休息室里我们哄着二宝把它吃完。眼看着他把金黄的皮儿和乌黑的糯米都解决掉之后,我悄悄问檀越:“打算什么时候审讯?”
“尽快开始,趁着消息还没走漏出去,先摸清楚越多的情况越好。”
我品味了一下,问:“这么说局里还想知道点更多的别的什么消息?”
他小声说:“他以前是美情缘的人,但是不肯交代具体是做什么的。局里经常接到对美情缘的举报,说是有强迫小女孩儿接客的情况,正准备以禁毒行动的名义暗中查一查。”
我想了想,说:“这次网上的谣言,会不会就是温书正他们编出来的,许阿姨不是说了美情缘内部的人都在说这事嘛。这谣言一闹,又能分散我们的注意力,顺便又能打压城区里的小旅馆。”
一鸣一直坐在二宝身边,绞着十指不说话。这时他站起身径直走过来:“好了吗,可以开始了吧?”
檀越点点头。
“让我…让我们旁听吧?”我试探着问。
“你可以站在门外听。”檀越望着我,加重了那个“你”字。
一鸣听了,愣了愣,急切地问道:“我也能站在外边吧,是吧!”
一般来说,如果檀越点头答应一件事,那就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反之门都没有。可这一回他不置可否,只是让云中去布置审讯室。我拉着一鸣,慢慢地挪出屋子,转身上楼,向审讯室走去。
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条冰冷的走廊。身处一片昏暗与潮湿中,依稀看到前方审讯室里的灯光,尽管知道那也不过是个四方形的冰冷角落,依然会加快脚步接近它,让心里慢慢的踏实一些。
我险些惯性地跟随云中他们走进去,最终停留在门外,一鸣也乖乖地贴在我身边。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些事情,只能站在旁边眼睁睁地来面对。
正对着门,檀越、云中和外勤小松并排坐着。荣礼坐在他们对面,从背影看来长得很像个人。照例核对过基本信息之后,檀越问道:“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荣礼瑟缩起身子,小声说:“我错了,我不该偷老百姓的东西,我更不该偷以前老板的钱,我该死,我鳖样的…”
“行了,在二支队还没啰嗦够?”小松敲敲桌子,“想想别的事儿!”
荣礼一挺背,伸长脖子:“什么?什么别的事儿?”
檀越凛冽的目光,从案前扫向我们,又落回荣礼身上:“五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钟,孝廉街旁边的那个陶公巷。你,还有王义跟李廉,你们做了什么?王义已经把你认出来了,他没有冤枉你吧?”
“什么王义啊?”荣礼挠挠头发。
我听见“噗嗤”一声,瞥见一鸣正咧着一边嘴角,胸口因为呼吸剧烈地起伏着,他一拳头砸向墙,顿时呵呵地冷笑起来。
面前的三个人也是这个表情。荣礼识趣地坐直了,似乎半梦半醒地说:“哦,哦,我想起来了,恩…我跟王义李廉两个都认识,特别是李廉,我跟他要好了十几年了。他说那里晚上经常路过一个小丫头,长得漂亮,我们那天晚上就想去看看她,跟人家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他笑了说:“我们那天真的就是…哎呀都是误会啊…她那天穿那么漂亮的裙子,我们又都喝了点酒,我们就…主要是李廉啊…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檀越不笑了,冷冷地说:“现场没有任何酒味,王义虽然交代说是李廉请你来的,可他也说了,怎么跟踪怎么伏击怎么…都是你的主意,你还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他鬼扯!”荣礼一下子急了。
“需要当面对质吗?”
荣礼终于耷拉下脑袋,细声细气地说:“大部分都是他们干的…我的主意也是一时想出来的…我们本来就是想打个招呼,谁知道李廉上来就是一棍子砸下去…她手上拿着个小刀,我们怕被她划着留下证据,就,就把她抬起来,扔到地上…我就捂了她的嘴而已,就捂了她的嘴而已!”
线索和疑团一点点对上,我感到头皮阵阵发麻,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他一边说,一鸣一边看着,先是冷冷地微笑,然后笑出声,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抹了把脸,顺手扶住墙,又撒开手,像浑身扎了玻璃茬一样乱转着抽搐,仰头张着嘴流泪。
“扔??”檀越的眼圈稍有湿润,这一声都有些分岔了。
“她没动静了,但是绝对没死,她一只手还握着刀呢…”荣礼一口气吐了出来,“反正当时又没有路人…李廉第一个王义第三个,我们就把她干了…”
心口像崩裂一样疼痛起来,我打着哆嗦,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一鸣的脑袋,不能让他面对后面的话。他的手指奋力钳住我的衣服,缓缓松开,他整个人向门框扑去。
“我们的受害人,案发前曾经协助我们破获了一起操纵未成年人乞讨案,19号破案,23号就受害了。”檀越的声音低沉而有压力,“这4天之间,有人曾经打听过她的行踪。”
荣礼像听故事一样,昂着头,直着背,一副茫然的样子。
“说话呀,‘瘟神’!”小松猛一拍桌子。
我正要冲进去,一鸣拉住了我的胳膊。他侧贴着墙,恍惚地说:“歌儿…小时候我爸爸,都没有打过她,还说她最乖了…”
不多会儿,门开了,一行人走了出来。我看见了荣礼,他的正脸也是人的模样,枯槁的肤色,大大的眼袋,两条深深的法令纹伸进嘴角。我看见他铐子里摩擦交织的两只手,眼前是文茵被子里那只紧握着的小拳头,指肚上还有那枚茧子,印着铅笔印儿…
“我们文茵——她哥哥那么宝贝的一个人——”我本想压低声音,可情绪实在是翻江倒海了,“怎么在你眼里,就像畜生一样呢?!!”
后来一鸣说,我当时像母狮子一样扑了上去,他拉不住,还是和保洁阿姨一起把我扛了回来。荣礼被檀越他们押着脱身,一路还嚷着:“我冤枉啊,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冤枉啊…”我还要挣扎,还要揍他,嘴里连哭带骂,伸着腿四处乱踹。一鸣一直死死地拖着我,直到我哭得没有力气了,瘫倒进他的臂弯里。
他擦擦我的眼泪,牵着我站直了,笑着说:“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吃饭啊,我们今天吃山粉圆子…”
于是一切周而复始,食堂里,一鸣、二宝、朱缨、若慈、云中把我包围起来,眼看着我吃了两个圆子,喝下一碗鸡蛋汤才放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哭,还要记得吃饭!”若慈严肃地说着,抹抹眼角。
朱缨抹了把脸,揽揽云中,哽咽着说:“怕啥啊,我们这些姐们儿在这儿呢,他就算不认罪,有证据摆在那儿,还有我们这些人出力,他能赖得掉?你呀,就安心地把我老妹儿照顾好,啊,我老妹儿一定会胜利的,一定要好好活给那帮人渣看看,把他们全气死!”
云中羞涩地笑道:“朱缨姐这张嘴,请她们沈阳的菩萨开过光。”
本来朱缨的东北茬子味儿就能影响各种气氛,这下把我们都给逗笑了。
这时,檀越端着餐盘,远远地走来绕了绕,一鸣和二宝忙给他让出一个位子。他一坐下我就急着问:“他说了吗?”
檀越放下餐盘,说:“他承认了是温书正指使他的。但是只承认了这一起,至于他之前在美情缘是做什么的,后来为什么不干了,都没有说。”
小松也走过来说:“只知道他在温书正手下,从去年九月干到今年七月,辞职之后,就一直靠小偷小摸为生。”
“他偷到温书正家,说明他们之前可能有什么瓜葛。”我叼着勺子,想了想说。
檀越听到我沙哑的嗓音,顿了顿说:“你回去休息一段时间。”
“可是——”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他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