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离家出走能去什么地方呢？”檀越顺势问道。
我心领神会，走进屋子接茬道:“会是现在她逃去的地方吗？”
黄耀恩略一停顿，目光闪烁着说:“是——是啊，这又犯不着你们编，你们只要说成是离家出走…”
“可是那个小红能作证，曼成被你带进屋，和她一起关着，一直没有出去啊。”我微微一笑。
“那丫头的话也能信吗？！”黄耀恩一时得意，脱口而出；檀越却刹那间目光一顿，厉声问:
“这话什么意思？”
我乘势扑到黄耀恩面前，不禁咄咄逼人起来:“你交代的曼成所在的小房间，没有任何攀爬或者开窗的痕迹。小红她在客厅，不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到曼成的去向。你威胁她作伪证，然后把曼成转移了吧？！”
他仰头望着我，呲开嘴笑，露出一口大黄牙:“我好歹是个男人，不要指望我说实话嘛！你们只要当我不存在，对外宣布那个小鬼是自己出走的，不就交差了嘛！”
我正要动怒，忽然听见门外有哭声，只得出去查看。只见姚航被韩墨带来了，正倚在门框后面，不住地呜咽，纤弱的身子一颤一颤，清亮的泪痕挂在苍白的小脸上。
韩墨隔着玻璃窗指向里面的黄耀恩:“你说的卖糖葫芦的，是不是这个人？”
姚航定睛一看，后退几步，连连点头，一把拉住韩墨，苦苦哀求道:“哥哥姐姐，你们不要听他刚才乱讲，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把曼成找回来！”
他白净的脸蛋上鼻涕乎乎:“我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她在哪里，只要她能回来，什么都没关系…哪怕她生我的气，不理我了，哪怕她不能和我坐一块儿了，只要她不是在一个危险的地方随时会死掉，只要她活着，那就行了呀！哥哥姐姐求求你们了！”
韩墨把他捂在怀里，我在一旁连声乖哄，折腾了十多分钟，才算安抚好了，把他交还给曲老师。李小红还在医院抢救，若慈和几个队友守在那边，我们留守办公室，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如果黄耀恩上午把曼成带回来，中午又把她转移走，那目的是什么？”二宝子不解地问，“难道他知道了我们要调查他？”
“要真是那样，他何必要去学校呢？”檀越低声说着，问我，“小红亲口告诉你，她亲眼看见黄耀恩把曼成带进门了吗？”
我飞快地回忆了一遍小红在上救护车之前，对我们说的所有的话。她当时遍体鳞伤，嘴唇被打得像个烂开的香肠一样，她凑近我的耳朵依稀说道:“我听见有响动…他说…是曼成…”
与此同时，若慈正在医院里安抚小红，让她闭上眼睛深呼吸，慢慢地回忆一些周围的事物，供我们队员们做笔录。她能回忆起黄耀恩几次进出屋子，可就是想不起来关于曼成的线索了。
这边我却猛然想通:“小红根本就没见到曼成，人在那种状态下，又听到暗示，很可能会产生一些幻觉的。或许黄耀恩根本就没带曼成回来，在回家之前，就把曼成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檀越当即指挥云中，让她调查黄耀恩的所有房产及全部亲属的信息。
“还好在户口本范围之内就有线索了。”云中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黄耀恩有一个妻子，退休前是十一中的老师，在家属楼有一间房子——门牌号是三栋501。”
我们出发去家属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5点半，曼成在那个“危险的地方”待了九个小时，想想都心酸。一路上，警车里，我止不住地想起文茵。当初我们晚上八点钟在巷口分开，她独行两分钟后遇到王义一伙人，韩墨八点四十五从工作室出来找到她，中间这几十分钟是多么漫长啊。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她白裙子的背影、系着头绳的小刀，听见她在尖叫，拼命地呼唤我和一鸣，可是我什么都补救不了。
“你还好吧？”坐在我身边的檀越，略转过眼珠看我。
我打起精神，强笑着说:“恩…如果以后我生个女孩儿，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他移回视线，望着前方说:“我宁愿生个儿子，教育他不要伤害别人。”
我心里有些温暖，又有点苦涩，不禁低下头:“谢谢。”
到了地方，打头的是特警和派出所民警，中间是我们带着荀爸爸，殿后的是一名队员押着黄耀恩。
十一中的家属楼年代久远，近期才粉刷了外墙。我们一路哐啷哐啷地爬上五楼，破开501大门。只见屋子里铺着砖红色的老地板，红木沙发后贴着一幅观音像。一扇土黄木门前，躺着一只散了架的八音盒。里面雕着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我还在凝视着八音盒发呆，队员们已经打开了房门。荀爸爸像个推土机一样刨开我们冲进房间，抱出了他的女儿。曼成的头发一缕缕的粘住大半个脸颊，身上灰秃秃的毛巾被里，露出一条青紫的胳膊。
“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就好——”檀越指挥着，“送去医院——押回局里——那，那你呢？”
“我也回局里。”我收起思绪，下意识地应声。
我跟二宝子他们一道，把黄耀恩押回审讯室。让他在笔录上签了字，这家伙还叹了口气:“可惜你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明天报纸上登出来，也不知道大家会怎么说你们。”
二宝子气性大，我及时喝令他:“你先出去，告诉曼成妈妈孩子在哪家医院。”二宝子“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出去了。
黄耀恩笑了一声，玩着指头说:“反正她本来就是要离家出走的，你们非要插一脚干什么，这下好了，撇不干净了吧！”
我站在他跟前，略叉起腰，前倾身子，眼前这个人仿佛变了张脸，仿佛变成了照片上那个人，那条漏网之鱼。
我不禁冷笑道:“你以为你多骗我们几次，让我们做几场噩梦，侮辱我们的身体，就能让我们，像你一样活着？”
多说无益，我转身离开了那间冰冷的屋子。
大办公室里，荀妈妈坐立不安。她迎向我，主动开口道:“我知道了。”
我扶她坐下，安慰道:“她爸爸在那里…不过我觉得，她看见妈妈，会比较好。”
荀妈妈的表情微微抽动，她闭上眼睛，垂下头:“我，我之前说的话，都是气话…我相信她的，我相信她是个好宝宝，永远都是，可是我…”
我想，她也许暂时还没办法面对曼成吧。
她抬起头，声音一颤，眼泪夺眶而出:“其实都是我的错…我让她太孤独了，她活得太孤独了…”
我小心地说:“有你陪她继续活着，她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顿了顿，我又说:“小红的爸妈正在往这边赶，等他们晚上到了医院，你们可以谈一谈。”
夕阳斜照在荀妈妈颤抖的脸颊上，我想起病床上文茵苍白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感到心胸里激荡着泪珠的声音。荀妈妈还在啜泣，我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地说道:
“恩…我家里有一个妹妹，她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我一直，到现在都会怨恨我自己，我以为有路灯的小巷子就不会出事…
我在医院里陪了她两个月，上个月才回来工作，看到很多比她还要可怜的人。我办了这些案子，才感觉自己像个警察，终于可以保护好她，保护好被拐卖的孩子，保护好曼成这样的孩子…
沉浸在悔恨里真的很痛苦，而且不值得，我觉得…只有互助才能解脱。”
初秋的阳光渐渐收敛起它的光辉，窗外的天幕，融化成一片静谧的蓝色。我收拾好了包，送荀妈妈出去。回来时走到门厅口，才发现一鸣正站在面前等着我呢。他兴冲冲地揽过我:“我今天才发现，我们还有三天的婚假没休呢！你说我们要不要——”
我忍不住扑向他，踮着脚，两只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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