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甜看着俊郎男孩脸上的微笑,完全不觉得赏心悦目,只觉得乌云罩顶。
唐甜只是想,那一天,如果没有去朗梵大酒店,那该多好啊。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或是时光机,唐甜愿意回到那一日,把她的行程扭转。
唐甜祖父解放前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前夕,抛家弃子,去了台湾。
唐甜祖母与唐甜爸爸再过去一段动荡的岁月里,皆因这层关系,吃尽苦头,尝尽人情冷暖。
后来,苦尽甘来,国家将她家被抄没得宅院和一些没被销毁的书籍字画归还,算是替唐家平凡。
只是因为这样耽搁,唐甜爸爸年过三十才结婚生女,只得唐甜一个女儿,很是宠爱,只想女儿平平安安幸福健康一生,并没有给予太厚重的希望。
近几年,改革开放,两岸三地消息沟通,见见友人辗转找到唐甜家中,说唐甜祖父多年来一直在找他们的下落。
祖母早就对这个人不抱有幻想,即使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心如止水,并没有前去相认的意思。
终于,那个狠心抛下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妻子和刚满月的儿子,独自逃命去的男人,唐甜的祖父,回来了。
唐甜从父亲口中才大概知道,祖父在台湾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后来便去了美国,做古董字画生意,也算发达 ,还娶了洋妻。只是,一直没有孩子。渐渐老了,便想起曾经还有妻子和儿子,留在国内,就托人打听。
其实唐甜不喜欢这个故事,以及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你的祖父。”唐甜爸爸摘下眼镜,这样对女儿说。
唐甜爸爸在一所中学里教语文,为人沉稳内敛低调。那十年动荡,始终在他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我和你祖母,都不方便去见他。所以甜甜,你就去见他一面吧,告诉他我们都生活的很好,他不用担心了。”
唐甜点点头,答应替爸爸赴约。
五十五岁的爸爸,八十二岁的祖父,唐甜知道,或者那是的一别早已是永诀。
她更像一个旁观者,无法切身体会这对父子之间的痛与伤,她只是,不希望爸爸心中再多一丝遗憾。
所以唐甜趁那天下午没课,背这书包,走进那扇明亮的大门
唐甜无心酒店豪华气派的装饰,至于唐甜,并不垂涎留恋。
上了电梯,唐甜深吸一口气,始终是有点紧张的。
将要面对的,是父亲五十五年未曾一见的,自己更是绝少听家人提起过的祖父。
唐甜到达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身体娇小,穿着极其艳丽的国外老妇,虽然已经鸡皮鹤发,精神到时十足,步履仍轻盈。看见唐甜,眼睛里流露着的,是不容错辨得欢喜。
“唐甜是吗?我是祖望的太太,叫我丽莲就可以了,快进来。”丽莲说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能听出一些川音来。
唐甜看着丽莲,想起自己的祖母,自她有记忆以来,便只穿深深浅浅的灰蓝色,即使这些年,西风渐盛,即使祖母,也从不穿鲜艳的颜色,她说,祖母老了,那些鲜亮的东西,是属于年轻人的。
其实祖母年纪并不比外头一些还在喝茶跳交谊舞,或者到处旅游的老人大,但是,她的心态已经疲累衰老,不肯再活跃。
反观丽莲,甚至似一团火。
“怎么了,唐甜?你是不是觉得陌生?不要紧,祖望高兴都来不及呢,他一直盼你来呢。”丽莲握住唐甜的手。“他为了见你,衣服换了十几套,就怕不能给孙女留下个好印象。”
唐甜微笑,认同命不同,不是么?
随丽莲走进房间里,唐甜算是开了眼界。
宾馆套房里竟然还有客厅,客厅里放着红木长椅,脊背挺得笔直,双膝并拢,双手交叠,放在一根乌木拐杖上。他穿着一件米色长款衬衫,外头罩了一件烟灰色的唐装,底下穿一条黑色裤子,圆口布面便鞋,白发理成短短的寸头,依稀仿佛能看得出当年的英姿飒爽与俊朗。
后来唐甜好笑的发现,原来祖父的紧张竟不下于她,递给她一个橙子,嘴里竟说:“吃个苹果。”
丽莲忍不住笑出声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融洽缓和了。
两位老人留唐甜吃完饭,唐甜不想太过打扰,也想让祖父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推说学校里还有事。道别了。
“那,明天有空再来。唐甜,祖望和我等着你。”丽莲依依不舍,祖父则满眼的期望。
唐甜叹息,也是寂寞的老人家啊。
“我有空一定来”
丽莲狠狠拥抱了唐甜,才放唐甜走。
唐甜进了电梯,当缓缓合上的门将丽莲的身影关在视线以外,唐甜的眼泪,才慢慢流下。
五十五年离散,五十五年相隔。
祖母的痛苦,祖父的痛苦,不是他们任何人的错。
等到了大唐,唐甜脸上泪痕未干,电梯口的服务生看她时眼神怪怪的,唐甜恍然,十分尴尬,忙问洗手间在哪。
服务生指点了方向,唐甜在静谧的大堂里跑步,连快步都不敢迈,只觉得任何鲁莽的举止,都会破坏这里的气氛。
到了洗手间,洗干净脸上的泪痕抹一点润肤露,唐甜对镜中人说,开心些,有生之年还能相见,总比天人永隔的好。
走出洗手间,唐甜听见对面有人说话。
“冷寒修,这样才能把手洗干净,明白吗?”
“明白了。”清朗干净低沉的男声应道。
唐甜一愣。
冷寒修?
虽然唐甜不怎么八卦,但学校里女孩子嘴里出现率最高的男生的名字,她还是知道的。
冷寒修,那是一个即使并不爱出风头,却风头永远大过许多拼命表现的人。
唐甜愕然抬眼,看见一个穿着酒店大堂服务生制服的颀长男生。
竟然,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