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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托着下巴,矮小的身材并不惹人注意,他就这样一个静静坐在学校礼堂的角落,看着面前话剧社的成员们排练他们为艺术节准备的特殊节目。
“《人类公主与精灵王子》,呵,哪个鬼才想出来的剧本?”曼弗雷德翻看身边一本不知是谁落下的剧本,乐得不可开支:“让我看看,监制……负责……编剧……那家伙名字好多啊。”
“曼弗雷德先生!”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曼弗雷德悠悠地抬起头,只见话剧主创沈琴正向自己这边跑来,而她身后跟着的是个不认识的女孩——真由美。“能拜托你去找一下苏忘川吗?我们这里场务的人手不太够用。”
“苏,忘,川。”曼弗雷德不紧不慢走在校园大道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角后余光无时无刻停留在任何可疑的角落。校园里的紫藤花已盛开,花繁叶茂的花架走廊很受学生欢迎。曼弗雷德的目光也在这之上多停留了片刻。
“很不高明的暗哨。”
曼弗雷德注意到,花架角落的阴影处,有一双眼一直盯着自己。正当他走上前热情打个招呼顺便问个路时,另一个人的身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张溢哥哥!”
“小芬?”张溢刚从会议室走出,身上的西装还没脱下,他的脸色很苍白使得黑眼圈特别明显。见到曼弗雷德,原本冷冰冰的面容才算缓和了许多,他回过身,把左手藏在了身后:“有什么事吗?”
“苏忘川在哪里?”待张溢走近,曼弗雷德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小跟班海德。
“什么。”
“嗯?”曼弗雷德对张溢的态度有些意外,因为自己一提到苏忘川三个字就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目光一扫温和,归于冰冷与严肃。
“沈琴姐姐找他有事——刚刚开会不顺利吗?”
“啊?啊……开会?一切都好,少了些阻力会议召开的很顺利,”说着,张溢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叠过的文书递给曼弗雷德:“监控集成线路会在后天晚上之前落成,从明天晚上开始的夜间安保巡逻会进行轮换,规模会加倍。学生会三班倒进行值班,值班人员表由我和乔老师轮流制订。”
“哦呦,这安保力度。”曼弗雷德收起轻佻,认真阅读起这几张文书:“怎么突然提高了这么多?.那几个先前反对你的还是挺识相的嘛。”
张溢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沉默良久后,说道:“高欢,孙瑜,都遇袭了。所以没有人会反对我,这也是为什么这两条制度被落实的原因。”
“……我深表遗憾。”
曼弗雷德注意到,明日午夜的排班,有十分钟的空窗期,他抬头看了眼张溢,神色、精神状态和第一天认识的那位心比天高的代理部长完全判若两人,许多时不打理,他脸上、鬓下胡子拉碴。唯一就剩下眼睛仍有生气。曼弗雷德自然不会觉得张溢主导这场袭击,但别人不会也这么想。
“你看那个人……”“听说他……”“对,就是他……”“真的假的。”那副样子……”“人心真脏。”
“……谣言惑众。”曼弗雷德将文书还给张溢,半是安慰,半是试探。
小海德正努力向身后的别人表示:张溢什么也没做错,孙瑜高欢的事与他无关,但当然不会有人注意他的表达。
张溢阴沉着脸,收起纸快步离开。
他路过的一旁,密林里,黄色的警戒线依稀可见.
曼弗雷德停在边上,犹豫片刻,并没有走进去。
而此时,苏忘川正在梅村别墅,滕小、井龙、扶苏,以及蒙恬,在收到拓跋宏传真过来的排班表后,十分钟空窗期无疑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无意为之的危险,亦或是谁人布下的险阱。
“我来简单表达一下自己观点,眼下无非三种可能。”扶苏公子身着一身素黑的、绣着龙纹金边的常服,他放下杯中香茗,一派儒雅作风。开口说道:“第一,只是一个凑巧的失误,只要这份时刻表不传出,也不会出现万劫不复的结局.第二,有人在为自己谋求便利,结合已有情报可以推断,那位杰基尔应该有类似读心的秘术,不排除他主导这场闹剧,对我们而言则是陷阱。至于第三,忘川,根据你对少主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你是说,这是张溢设下的局?”苏忘川立即明白扶苏公子话里有话:“不会吧?他不会拿王冕来冒险的,除非……”
“除非他把自己也当作筹码丢上赌桌,用这十分钟,来赌一个机会。”扶苏点明自己的猜测,同时抬起种茶杯重重落在苏忘川面前,说道:“是时候动手了。”
“……不管是第一、二亦或是第三条,我们都有保护王冕的义务,就当是上个保险。”井龙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也认同了扶苏的想法。
“不要误伤任何人。”滕小点头默许。苏忘川的态度,却摇摆不定:“扶苏先生,你有把握,杰基尔的目标一定是王冕吗。”
“嗯?”
“我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他的目标,是张溢,无论哪种可能,我们的目光永远在王冠上,可没有人觉得,真正的猎物,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你说少主?可……”扶苏并不是那种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对于苏忘川提出的构想也并非空穴来风,但相比之下,一个毫无关系的普通人与一副蕴含深不可测力量的器物相比,的确算不上有多重要:“目的和动机呢?”
“我……不知道。”
“忘川,我明白你惦记张溢少主,我们大家都是如此,但王冕才是重中之重,若是真被杰基尔抢走了,以他扭曲的个性,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扶苏深知,在大是大非前,个人的命运选择何其重要,因为他早有领会:“我们赌不起。”
“话虽如此。”滕小打断了扶苏的话,看向苏忘川,说:“不过我们也有帮手——[王朝]我们指挥不动,你为何不去问问沈琴呢?另外,术士间的战斗,你可别忘了用奇点。”
......
“你迟到了。”
“有吗?”
少年靠在公园的橡木树,而在树的另一侧荫下的长椅上,一位中年人看着报纸,无精打采地回答:“我的工作也很忙。”
“怎么会突然出奸细了?我没觉着这帮人对[王朝]有什么忠心可言啊。”少年自顾自从怀里取出包坚果吃了起来,怪笑道:“几个墙头草闹麻了,你要查我把他们全宰了就是。”
“不清楚,但被[王朝]说服的可能性不大,尽管那家伙(曼弗雷德)就快把人挖出来了,但拓跋宏的表情不像是知道什么。”中年人没有放下自己的报纸,同时递给少年一张纸.
“什么?时刻表?”
“明天晚上,有一个十分钟的安保空窗期,我不清楚是谁安排的,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我要你守住东走廊,一个人都不要放进来。”
“哦,知道了。”少年将纸收入袋中,打趣道:“怎么了,养的狗咬主人了?”
“不得不承认,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从棋子变成棋手。”
“要我帮你清理门户吗?我可是很擅长做这个的。”少年坐到了中年人身旁,怀里掏出一副惨白的面具在手中把玩:“你知道的,一把刀的事。”
“不,不用。这件事你姐会做。”
“我姐吗……哼哼,可别好心,做了坏事啊。”白面具少年斜眼盯着中年人,语气并不是先前的轻浮,而是一转的严肃:“所以,我们要暂时放弃王冕?那接下来做什么。”
“狩猎,[谟涅摩叙涅],杰基尔。”
......
“噔噔噔,”轻到微乎其微的敲门,换作平常张溢或许根本听,不过最近的他对任何声音都很敏感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尽管他正在午睡,或者是不知不觉趴在历史办公室桌上睡着,一听见敲门近乎是条件反射的抬头,说道:“请进。”
进门的是巴黎学生代表团的联络员,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一位有着长长刘海、厚圆框眼镜、圆脸的女生:“多有打扰,张溢先生。”
“有什么事吗?”张溢本想站起来迎接,可不巧的是,坐太久的双腿神经的麻痹感帮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啦~”尤里搬过一条凳子坐到张溢的对面,目光无处安放地四处游走:“宏哥嘱咐过我们要多和你保持联络,我刚好路过也就来打扰一下你——那一柜子的书是?”
“乔老师的,那位总监,你见过的。”张溢把左手放到了桌下,这动作社尤里装作没有注意,随口说道:“一切进展顺利?”
“我一直有个问题。”
“请讲,只要我知道,一定回答。”
“你,小芬,拓跋焘还有代表团上上下下,为什么都听宏的?”张溢自打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奇怪的现象:“小芬才是代表团团长不是吗?”
“哦,你说这个啊。其实答案很简单——宏哥是大家的长辈,也是最会为大家着想的人,所以我们就听他的了。”
“额这……是什么理由?”
“哎呀,一时半会我也讲不清楚……我给你讲讲[王朝]家族,也就是大家的故事吧。”
既然百无聊赖闲而无事,有个人愿意和自己说说话也是挺好的。
张溢如此想着,便不作阻拦,任由她讲了下去。
“[王朝]家族的大家并没有血缘的纽带,我们只是为了共同的目标在努力,宏哥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人,也是经历过家族从辉煌到分裂少数人。拓跋一支在家族里并不受待见,宏哥没有办法,他希望家族回到过去,回到那光辉的岁月。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有话语权。”
“他做了什么?”
“是用最肮脏的手段。”
“最……肮脏的……”张溢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尤里:“……手段……”
“圈禁,下毒,暗杀,政变。”尤里皱着眉毛,在自己的座椅上往后,并不情愿,但仍是继续说着:“一夜之间,大家都变了,家族集团下的每一支血脉都有改组、裁辙、整编,产业与工作合理的分配,尽管大家都知道,宏哥做的是唯一正确的改变,但那些污名,他再也洗不掉了。”
张溢看着尤里渐渐阴沉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无法理解拓跋宏的做法,至少以前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不顾个人毁誉也要作出变革,这是之前的张溢想都不敢想,在他眼,自己的清白与名誉,几乎高于一切。
“重组之后的家族仍然暗流涌动,新血脉有自己的想法,旧势力不愿在宏哥面前低头,但宏哥在,只要有他在,[王朝]的大家才不会做过激的事情。”尤里说到这,这才轻松地笑了笑:“我很喜欢华夏的一本小说,宏哥就像里面角色 镇妖明王”一样,他镇得住所有人,和善也好,暴力也好,只要最后的路没有错,我就会永远支持他。”
“结果论吗……”张溢若有所思.
“嗯。”尤里抿着嘴,点点头:“到现在我也无法完全了解他,但……我不想他再一个人承担所有——我可以提一个请求吗?”
“你是说,为了艺术节顺利举行。”张溢看着尤里,平淡地说着:“让我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诶?啊?怎么会这样?不不不。”尤里连忙摆手,满脸的慌张;“张溢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了。”
看着对方的慌张和语无伦次,张溢明白了尤里的心意。
至少没有骗自己。他如此想道。
“昂?都这个时间了?啊对不起打扰你那么久。”尤里偶然之间瞥了一眼壁上的钟表,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我得先走了,小曼和拓跋焘那边我还要去一趟那——张溢,明天见?
“……嗯。”
当尤里正要走出房门时,张溢却叫住了她:“我答应你.”
“啊?”
“我是说,你的请求。不管是多么肮脏的事,只要结果没有问题,那就让我来吧。”张溢叹了口气,释然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多谢,尤里小姐。”
......
“喂喂喂,别睡啊你。”
市政厅的招待所,诺大的、华贵的.宽敞的平层之中,只存有两个人的身影,一位是屋子的主人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另一位,正被死死捆在柱子上,倒立于地板,半颗脑袋埋进了水箱里,一边的水阀还源源不断放着水。用不了多久,当水漫过水箱,那时被审问的人仅有窒息而死一条路.
“怎么样,想说点什么没有?”曼弗雷德拉过一条椅子,反靠在椅背上,温和到令人发慌地说道:“我的耐心,可没有很好哦。”
“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被捆着的[王朝]工作人员语气里满是哀求:“里希特霍大人,饶了我吧,真的不是我。”
“昨晚,你负责校园巡逻,林子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你难道一点都没注意到吗?”曼弗雷德没正眼看这位嫌疑人,而是旋转起水阀的开关,致使出时大时小:“说说嘛,就算是政府买通你,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把你丢出王朝去嘛。”
“对……对......是政府,是!”犹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立刻接下了曼弗雷德的话。
“不会还有校方指使吧?”
“对,是……”
“我猜猜,莫非还有学生会?”
“先生高明!”
“幕后指使是张溢,错不了吧?”
“张……对…就是他。”
“哈哈哈。”曼弗雷德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没稳住摔到地上,过了好久他才警去眼角的泪花,意犹未尽地看着眼前.水阀却在谈笑间关闭了:“哎呀,你也是不够诚实呢。我说啊,别人给你台阶,你别想都不想就往下走啊。算了,估摸你也没这个胆,别动啊,我给你松绑,摔下不赖我啊,你……”
曼弗雷德俯下身,发觉在对方的耳后有一股难以察觉的秘术残余,这气息似曾相识。
曼弗雷德神色凝重,将残余散去。
[谟涅摩叙涅]的爪牙,你露出马脚了。”
......
夜色下,校园有且仅有最后一名学生——海德,正拿着新出刊的校园报走向临时学生会办事处,他要赶在进校之前把这份号外放到前辈张溢的桌上。
他眼中的世界是静谧的,都市的喧闹也好,唇舌之间的咄咄逼人也好,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是温暖的,即便寂静,但他有关心自己的同学,遮风挡雨的师长,更有一位无微不至的学长,这让他无声的世界,充满了温馨的歌谣。
合上门,走在过道上,他脚步放的很轻,像是害怕打搅什么人。
走廊尽头,那面古早的装饰品铜镜吸引了海德的注意,
海德走出月光照耀得发白的走廊,步入漆黑的楼道,在那里,他看清镜中为何人——黑口罩的男子,杰基尔。
……
无声无息,海德,静谧地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