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苒和展棋双双沉默地拿起碗,展棋因为恪守礼仪而食不言,洛苒则是单纯的不想理他。两人各怀心事,气氛古怪却又莫名和谐地吃完了饭,洛苒一撂下筷子,展棋就飞快地收拾碗筷丢去洗碗机,展棋双手叉腰,感叹道:“科技发达就是好。”展棋回过头来,发现洛苒又回到了他的卧室,并紧闭房门。
“欸……”展棋叹了口气,把碗筷放进消毒碗柜。
总有些人喜欢和过去过不去。当然了,展棋愿意等,他愿意等洛苒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他即是习惯权衡利弊的商人,也是善于狩猎的完美猎手。可他和洛苒,是展棋作为一名商人,第一次没有将自己的秤砣放在利与弊的天平上,他认为爱本来就是不公正的,长期的等待与精神的干涸使他越来越坚定这个想法。
就如人们常说的,被爱者有恃无恐——爱情本来就是一场不公正的审判。
展棋把碗筷消毒完,整理打扫了一下厨房,又检查了一下屋内物品有没有损坏或者过于破旧的。展棋做完这些事,照常给洛苒留了张字条,起身便走。
展棋关门那一瞬,他感觉今天的风好像有点大了,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面色苍白、溃烂了半边脸的男人,他身上狰狞的伤口看上去过于瘆人,暗红的血顺着他的脸流下来。男人微笑着,可他的笑里似乎掺杂着什么,再加之男人那溃烂的伤口和不断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的血,黑暗中显得男人的笑尤为诡异。
展棋猛地把手抽回来,低头发现手上满是男人的血——血流了太多,顺着门在门把手上湿了好一片。展棋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认为肯定是自己工作太忙没时间睡觉导致的,突然展棋好似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最新的一张照片——洛苒依旧是那个慵懒的姿势,只是他的眼睛👀睁开,平静地看着自己,展棋感到一股寒意攀上了自己的脊背,准确来说,是有什么东西趴在了自己背上。
展棋心下发笑,手心汗涔涔的,大声给自己壮胆:“又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说着回过身去,果然,身后什么也没有。展棋呼出一口气,向电梯走去,他又看了眼照片,发现又变成了原本的样子,洛苒还是安详地睡着。眼尖的他发现了桌子上的相框,他手指在手机上划拉几下,放大再放大,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洛苒死去的前男友,刚刚的那个半脸男人概是他男友死时的模样。
展棋盯着手机看得太认真了,没有发觉一旁的紧急出口有人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他走出小区,莫名地想去隔壁的假山闲逛一下。就当是散心了,展棋想。
他登上假山,站在一棵桃树后望着远处打雪仗堆雪人的孩童们,不由羡慕。
展棋摇了摇头想继续攀登,刚转过身就看见离自己五步远站在一位穿着黄色的袈裟的僧人双手合十平静地看着自己。展棋觉得有趣,便走上前也弯腰作双手合十状,礼貌道:“小师父。”
等他抬眼看清那位小师父,发现他应该是看不见的,他正苦恼着这人是怎么上来的,就听见瞎眼僧人说话了:“施主可是遇到了怪事?”
展棋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儿,虽说手上的血已经消失了,可那种被人恶狠狠地盯着的感觉还是可怕地粘连着自己,忙道:“小师父可知这是为何。”展棋倒是希望他原地给他做个法,唰唰几下把缠上他的恶鬼做掉,可那小师父只是笑着说:“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
这时,他感到身上粘连着的那股视线消失了,一切仿佛又恢复如初,他正想抬头感谢那位瞎眼僧人,却发觉那位僧人也不见了,方才僧人站立的地方挺立着一棵青松。
展棋摇头苦笑:“幻由人生,相由心生……吗。”展棋走下假山。
与此同时,洛苒家门前,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非常快地敲了三下门,她等了一会儿,门拉开一条缝,郁哲不耐烦地看着她,问道:“你又回来干嘛?”
书里描写的女鬼都是又肥又肿,活像吸足了水的皮球,可南崎不是,她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鬼,身穿戏服,长发飘飘,连原本因为没有活气而发白的嘴唇都被她臭美地抹上了胭脂。如果不是被挖去了一只漂亮的眼睛,空荡荡的黑洞盯着人看时显得诡异恐怖,还有她那血淋淋的断臂,那郁哲真要信了她那漂亮的皮囊了。
“你家那位吃得挺好啊,”南崎捂嘴讪笑,“190多的大高个儿呢,欸,你说,你还能入得了你家那位的眼不?哈哈。”
郁哲没有说话,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这时郁哲已经变作了他还活着时的帅气模样,伤口也不知道被他藏到哪去了,南崎这才看清他眼边还有一颗小痣,南崎笑着拿他打趣:“诶哟哟,这是要去见谁呀~”
郁哲仍然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南崎这才回忆起被郁哲拆家暴打时的那种恐惧与可怖。
她和郁哲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郁哲家里那位,南崎刚死的时候喜欢到处乱逛找一些美男子来供自己赏玩,虽说是赏玩,不过是尾随美男子回家罢了,她一个小女鬼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是吸食阳气被上面那些大人发现了,她非幻灭成灰烟消云散不可。
就这样南崎有贼心没贼胆地飘荡了六年,在她七周年祭日时,垂头丧气的她从坟上回到她经常待的那座鬼桥。远远望去南崎就发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看身形倒像还没长开的少年,南崎望了眼天,已经很晚了,心里暗笑,这位小兄弟在这里摇摇晃晃地真招鬼疼。
南崎高兴地扑上去,想趴他身上跟着他回家,南崎冲到一半,就感到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南崎回头一看,是一个半脸帅男鬼,半边身体都是血,扯着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南崎很是不服气,一脸正气凛然地随口胡诌:“这位兄台,这个小朋友是我先看见的,按鬼理来说应该是我的。”
南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姐姐看你还还挺标致的,要不要和姐姐kisskiss呀?”
这时,半脸帅男鬼说话了:“我叫郁哲。”
南崎不解:“所以?”
郁哲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的人,说:“那个人叫洛苒。”
嗯嗯嗯嗯,所以呢?南崎疑惑地看着他。
“他是我的,”郁哲倏地低头看着她,浑身散发着极重的怨气,“我希望你识趣地离他远点。”
然后他留下冷汗涔涔的南崎在原地,自己追洛苒去了。南崎看着郁哲远去,觉得委屈,水袖一挥,打翻了一旁的花脸陶瓷罐头,陶瓷罐头碎裂,里面等着行人路过吃食灵魂的头女骨碌碌滚了一小段路,破口大骂。
南崎本就心情不好,见她这番模样,讥笑着冷嘲热讽:“姑娘你这头生的好生标致,只可惜只有头了。”
头女顿时暴跳如雷,瞋目切齿,只是一颗水淋淋被泡得发肿的头上蹿下跳的情形真是可笑,南崎半遮媚脸,眉眼弯弯。
此时此刻,南崎也是一样眉眼弯弯,只不过对着郁哲那张扑克脸笑不出来罢了,她眼睛骨碌碌一转,又拿洛苒打趣,“欸,我说,你都跟着洛苒这么久了,他还不知道,要我看呐,你们就是——无缘!”
郁哲的扑克脸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南崎看着郁哲的脸变回狰狞恐怖的模样,又见他变回帅气干爽的样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变了十几次,终于停了下来,一张帅脸冷笑着看着南崎。
南崎心道不妙。
然后她听见郁哲一字一顿:“南崎,你再说他一句不好,我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挖下来送饭吃。”
南崎赶紧灰溜溜地走了,边走边骂:“呜呜呜,什么人…什么鬼啊呜呜。”
南崎走后,郁哲不敢马上进卧室找洛苒,他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将身子压低,嘴里快速地念了一串奇谲的咒语,不一会儿,郁哲的胸口就咕咚咕咚地沸腾起来,郁哲忍着割骨剜心般的痛,抬起乌青泛黑的手,伸入自己的胸膛摸索着,忽地他抓住了什么东西,猛地抽出来,“啪嗒”一声,一团还在蠕动的黑色胶状看上去像毛发的东西被扔到了地上,郁哲看着它向卧室挪去,迫使自己呼吸平稳,强站起身,把那团东西拿起来,点燃了磷火。
那团东西痛苦地嚎叫着,声音凄厉。
郁哲缓缓推开门,发现洛苒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自言自语。
郁哲心疼地坐到床边,摩挲着洛苒的额头,他很内疚,是他把洛苒变成这样的。
死人是感觉不到所谓心痛的,因为他们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但郁哲看见洛苒这副样子还是感到胸腔有着锥骨的痛,深刻的爱使得他要长出血淋淋的心脏一般。
洛苒抬起手,想要摸到点什么东西,郁哲忍着钝痛,颤抖着握住了他的手,又浅浅地在手心烧了团火,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他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洛苒察觉到手里温热,下意识地看向空中的郁哲,郁哲也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他们在不同的空间对视,跨越了生死病痛。
只可惜,洛苒是看不见郁哲的,他只知道黑暗中有人在温柔地注视他,那种目光让他莫名舒心,他有点困了,缓缓放下手,蹭了蹭被子,闭上眼。
郁哲走过去,和过去一样坐在床头给他讲故事。其实洛苒是听不见的,他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但他还是固执地讲起了蓝胡子的故事。
故事末篇,洛苒微微睁开了眼,他好像看到郁哲坐在他床头,借着床头灯的微光给他讲蓝胡子的故事,讲到末尾,郁哲笑着轻吻洛苒唇角。
然后他听见黑暗中有一个声音说:“晚安。”
洛苒的嘴角微湿,他重新闭上了眼。
后来洛苒想起这事儿还是依旧欣喜,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甘甜的觉了,在郁哲走后。
洛苒嘴角向上翘起,眼角湿润,嘴边尝到一片咸湿。
郁哲心疼地吻去洛苒的眼角的泪水,他看着自己手心一片焦黑,笑着暗骂自己执迷不悟。
夜太漫长了,郁哲给洛苒盖上被子,躺到他身后紧紧抱住他。
爱如困兽。
郁哲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