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四）

冯士走在阶梯上，凉意从脚下传来，这岩石漆黑如墨，但又像真的冰一样始终散发着凉意。但是冯士已经不能回头了，他时不时瞥一眼旁边守卫的白袍成员，他知道现在他可以安全地走下去，但是一旦想要往回走，那么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铲子和镐子对他们来说是装修自己房屋的工具，他们使用这些工具来维持成员之间的联系，房间的好坏与他们的位置有关，位居高者的房间可以是朴实无华的，但必须是晶莹透亮的，那是他们隐藏的技术，但是这样的地位已经很久没有变过了，即使有人能雕刻出无比精美的划纹，他也只能居住在离地面更近的房间里，因为他没有继承一个大家熟知的姓名。

每当他经过一个人的位置时，他们的油灯就会点亮一盏，一场不归路，冯士感觉胃里抽动了一下，但是转而就接受了，最近自己已经走过了很多不归路了，但他感觉居然还不错，他好像真的身临其境地参与到他们的游戏里了，成为一个游戏里的主角，他从未觉得自己原来也能这么强大，此刻，自己成为了主角。

主角可以休息吗？他又想了想，这个楼梯不是一般的长，但所有人依旧等着自己继续向前走，自己不能突然停止，看来主角也真是不容易呢。

冯士感觉自己的眼前已经快出现幻觉了，腿越走越软，然而幸运的是，他终于看到了一束不同的火光。

那是来自中央，而非留在阶梯边缘，他可以直视那火焰，也不会觉得眼睛有任何不适。

一位老人盘腿坐在火焰旁，他沉静地望着火光，似乎在看守着它，当冯士走近的时候，他也没有移动自己的身体。

“我听说你来了。”樊盛说。

“是的，来了几天了，做了一下修理工。”冯士笑了笑，打算坐在老人的旁边，不料，却被老人拦住了。

“别坐，坐下，你就起不来了。”老人苍老的声音好像从木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他甚至没有回头，好像被那束火光绑住了手脚。

冯士观察了一下脚下的地面，与其说是地面，那似乎只是一个屏障，他能感觉到那黑色的岩石是极为透亮的，如同高山之上的冰川，虽然清澈，但他知道那下面深不见底。倘若你一时兴起带着悲伤的心情沉入那水底，旁人可能不会知道你收获了什么，只有你会懂得被恐惧与绝望永远缠绕的感觉。只是可惜你没有机会记录下来了。

“你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樊盛突然问。

冯士一时间有些发愣，他不确定是樊盛知道了自己的不单纯的目的，还是只是一种闲聊，可惜了自己没有多学习一点人情世故的教学课程，如果学过的话，自己或许还能打个及格分。

“我是……来采风的。”冯士说完便有些后悔了，他的没有底气的感觉连自己都听出来了。

“我们这里的人，有很多曾经都是很优秀的艺术家，我见过他们……曾经”樊盛忽然放慢了语速，似乎在回想起一段他很久都没有想起的回忆。

“曾经，他们都是欣喜的模样，也不是每一个人，但大多数都是这样，他们有的人喜欢坐在天坑的边缘，有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的人躺在底下，就是我现在的位置……”

“他们停留了许久，几乎没有时间概念，完成着自己的创作……”

“我听说你是画家，你应该也懂得吧，灵感的重要性。”

“我只是按照甲方的要求完成一些稿件的设计，大多数最后还被大肆修改了，所以，其实我也没有靠多少灵感。”冯士忽然有些羞愧，他从来不敢把自己称为艺术家，虽然对于一些所谓的艺术家，冯士也看过他们声势浩大的作品展，除了画幅够大，以及被装进了精美的装饰框内，以及收取了自己门票之外，冯士确定自己没有办法沉浸到他们的作品中去。他看着那些一系列的作品，好像就像打翻了墨水之后，手慌乱地按到了画纸之上随意而作的东西。所谓“天然而成”，他不理解这一概念，但是也并非不能接受这些作品的存在，但是若一定要将这些作品冠上这些“史无前例的”“最伟大的”“隐秘而深刻”的形容时，冯士经常是感到困惑的。他想起自己曾经在一位画家的讲座课上走了神，因为他是在无法将一个新出现的概念匹配到他闭着眼睛绘制的随行作品上，“自由”与“高远”！这是他所记得的当时的称号，冯士盯着那些把枯树枝作为画笔绘制的风景画，他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在哀嚎着无法飞出执笔人手中的可怜树枝，如果你正陷入痛苦地挣扎中，你怎么知道你所思考的“自由”与“高远”不是一种自我宽慰和转移注意力的说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