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璃书进都是为了要军饷,朝臣皆知。自她进都那天起户部便开始忙起来了。
孙识谦忙得焦头烂额,一间屋子里,只听见算盘拨珠的声音。
“江南税……荆都边城……”他一边翻账本,一边喃喃自语。
根本对不上!进税赶不上支出,要照着些账算起来,国库现在很充足。可事实上,前些月拨给禁军整改的银子还是现从辽城上的关税里拿的。
他越算越乱,狠狠将账本甩在桌上。
“不必算了,”孙识谦疲惫地说,“对不上,直接去看看国库内如何。”
一旁的同僚们也停了手,尤其是那些个掺在里面混的,看着将算盘拨得乱响,实际上半天也不见翻一页账本。
“前些日子刚从花港收的海税…加上回丁家被抄…共是十八万两。”一旁的范毅喃喃道。
“十八万两?”孙识谦扯过宋璃书给的账本,道,“宋将军给的账要三十万两!”
这回大家都不说话了,心里却清楚的很,宋璃书追得紧,北方打得猛,皇上没理由不给拨军饷。可确实是拿不出——罢了,他们户部是管财政的没错,但不是造钱的,下面不给上税,他们能怎么办?
骂就骂吧,范毅想着,道:“大家都散了吧,一会儿还要上早朝。”
众人一哄而散,只有范毅坐着,捡了几本账细细看着。
要是说户部的大多数人是饭桶,他真是认的,每次都是到了追账时候再算来算去。
他顶着疲惫慢慢看着。
四月,咸城交稠税一万两。
六月,江南一带进税十万两。
六月中旬,丁家被抄,得银子八十五万两,金子数千锭。
七月末,荆都边城进税三万两。同月,秋猎花费四十五万两银子。
九月,朝南国进贡三十万两,珍宝进国库。
……
范毅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再想想办法吧。
——
玉汕宫内,植帝正与洛皇后用膳。
案桌正临窗边,几株开得灿烂的金菊花探进来,花瓣多如吐丝,有茎叶托着,更显娇贵。
植帝看着皇后,她今日打扮同往常一般,一袭华贵的金边衣袍,头发端正的团着,戴着的玉珠金簪随她的动作在她脸旁轻摇。她生得好看,本是比植帝长近十岁,白皙的脸庞上却看不出老气,额上点着花纹,衬着窗边的菊花,更显得华贵。
“陛下今日睡得可好?”皇后亲自替他倒着茶,缓缓开口,“怎么也不唤臣妾来伺候?”
植帝听了这话,很是惶恐,只道:“尚可,不必劳烦皇后。”
洛皇后本是植帝皇兄的妃子,后来提为太子妃,也是上个皇帝隼帝的第一位皇后。后来隼帝暴毙,洛皇后却依旧被扶为植帝的皇后。
植帝素来很敬重她,并不拿她当自己的妃子看待,反而拿她当长辈,即位以来从不唤她侍寝。
皇后看出他的惶恐,只装作不知,道:“臣妾听闻宋将军回都了?不知所为何事。”
植帝知道皇后这是在问自己,后宫不问朝堂事,这是祖训,可皇后却一脸平静,似是随口提起。
可就算她是随口提起,植帝也不能隐瞒。
“是了,她回都是为了要军饷。”植帝诚实道。
皇后听了并不惊讶,这与她猜的别无差异,她把茶递给植帝,又道:“那陛下准备如何呢?当下国库并不充盈。”
植帝连忙道:“是了,为此朕也很头疼,拿不定主意。”
皇后执筷夹了一块糖水酥骨放在植帝碗中,道:“军饷那能少呢,宫中开支是可以减少的。”她这是在告诉植帝,可以缩减宫中开销。她虽贵为皇后,却也看过账目,明白这宫中的进出。
植帝夹起酥骨,也不细看,放进嘴中嚼了起来,心里对皇后这个想法很不赞同,贵为天子,哪有减少用度的说法?嘴上却说:“倒是可行。”
皇后知道他并不信服,也不明说。搁了筷子,道:“臣妾好久没弹琴给陛下听了,今日难得陛下光临,又恰好谱了新曲,就献献丑了。”又对一旁的丫鬟道:“去将本宫的琴拿上来。”
植帝不知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虽不想听什么新曲,却也故作感兴趣,放下筷子,道:“那朕就听听皇后的曲儿。”
皇后本就看出他的心思,心里冷笑,接了琴,也不看他,就开始自顾自弹起来。
琴弦波动,缕缕成音。皇后素手盈盈,指尖轻略琴面,眼睛在某处凝成一点。
琴声开始悠扬悦耳,植帝有些放松地听着。皇后弹着,眼神缓缓移到他身上,指尖一转,琴声中杀意顿起。
植帝听着不对头,细细听下来,皇后眼神不变,嘴角上扬,植帝却越听越心惊。
“当——”
皇后一愣,低下头,随即笑了笑:“真是扫了陛下的兴致,臣妾这就去换琴。”说着,起身就要叫丫鬟换琴。
植帝险些站起来,道:“不必了,断了就断了吧,朕也听得尽兴了。”
“是吗?”皇后扫了他一眼,“那就听陛下的,将琴拿下去吧。”
植帝有些不敢看她,额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忙重拾起筷子准备夹菜。
“臣妾弹得如何?”皇后道,随即坐到他对面,看着他夹菜。
“很好很好。”植帝道。皇后见他慌乱,便轻声道:“军饷的事还要请陛下多斟酌。”
“自然是听皇后的。”植帝瞥向窗,却发现那几朵开得好好的菊花不知什么时候被折断了,暗暗惊疑。
“陛下快用膳吧。”
植帝不敢再说什么,埋头吃了些菜,便匆匆离开了玉汕宫。
——
荆都的夜也是十分繁华的,灯光点点,人潮涌动。
宋璃书近来为军饷的事费神,又担心着北方的战况,已接连写了许多书信给兄长宋执晏。
“冰糖葫芦喽——快来看看好吃的冰糖葫芦喽——”
“从水西运来的新款簪子呐——各位快来看看——”
街道上小贩的声音重叠着,交杂着。
“将军,你来街上不看看什么吗?”秦何一问道。他们这种常年守在边疆的军士很少回都,连这种繁华夜景都难见,此时他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
宋璃书没回答他,静静想着什么,最后默默下定决心,再过两日,拿到多少算多少,一定要回北方了。
“这位公子,要不要看看新来的簪子呀,好多姑娘都喜欢呢,买去讨夫人欢心吧。”秦何一不过多看了几眼小贩的铺子,那小贩便推销起来了。
“不了不了,多谢。”秦何一推道,心里暗暗发酸,这个岁数都还没娶妻呢。
宋璃书自己默默走着,突然撞着个人。
“啊呀——”
她猛地回过神,扶住那女子,道:“抱歉抱歉。”
那女子也不多计较,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抬头看了宋璃书好一会,像要说些什么。宋璃书先认出了她,道:“江小姐?”
江清月一挑眉,笑了笑:“原来是宋将军,怎么会有时间来逛街?”
宋璃书打量着她,对她的笑有些疑惑,道:“随便走走罢了,江小姐这是?”
江清月上回不曾好好看过她,此时也认真打量起她来,高挑的个子,生得也白,却看不出娇气,五官生得端正,比普通好看的女子多带几分英气。
“我也是随便走走,”江清月道,“这是在闹市,宋将军称我瑞云便好。”
瑞云想必是她的字,宋璃书想着。又觉得她考虑得仔细,暗暗喜欢。
“如此的话,称我栀卿就行。”宋璃书道。
秦何一看了江清月老半天,也没能认出这是哪家的千金,直到听她说字瑞云,才猜出她是江书令的嫡女江清月。
“既然遇到了,能否和你一道走走?”江清月道,显然有话要对她说。
宋璃书摸不准她的心思,便吩咐秦何一自己走回住处,自己与江清月一道沿着街心走。
“宋将……栀卿这次回都是为了军饷,是吗?”江清月坦白地问。确实,她不是朝臣,也不需要虚伪地探宋璃书的底细。
“正是。”宋璃书极简地回答,她不知道江清月为何同她谈这事,自己也不打算深谈。
“当下国库空虚,宦官当权,”江清月低着头,“户部的账没有多少是真的,栀卿很难要到军饷。”
宋璃书有些惊讶地看向她,险些要以为她是江常叫来的了。
“栀卿不必如此看我,”江清月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重要的是北方数十万人的性命。”
宋璃书本就不在勾心斗角上费心思,见她说得有理,便道:“瑞云倒是分析得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江清月听她这样说,顿时高兴了起来,眼中闪着光亮,稍稍走近宋璃书一些。
“栀卿只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