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十月，北方战场已大雪纷飞。
是夜，雪野一片凄凉，风越发肆意，好似长眠于雪下的孤魂的哭诉。
营帐边，雪又厚了一圈。
已是三更了，主帐内的宋璃书却还未睡下。她眉头轻皱，手指有意识地划这案桌上的草图，有些焦躁。帐外只有风在猛刮，在她听来并不刺耳，只是边中六营还没有消息。
终于，宋璃书猛地站起来，提甲向帐外走去。
出了帐，她正准备唤周铭安来问问边中六营是否有消息了，却听见马蹄声。她顶这风雪抬头看去，一匹黑马行进营来，马上滚下一个人，黑色的一团卧在雪里，不知死活。
宋璃书沉默着，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想。
这时，那人踉跄走到宋璃书面前，半跪道：“将军…六营在半月山遇袭，死…死伤惨重…敌军人数…不详…”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那人便没了语言，一头栽到雪地里，身下的雪早已浸红。
“来人，将他扶进账去疗伤。”宋璃书命令道，快走几步，有道：“牵红卫来，点八百人随我往半月山。”
秦一何牵马至前，迟疑道：“将军…”
宋璃书已穿戴好甲，看也不看他一眼，翻身上马，道：“你迅速告知各大营，让他们原地待命，守好营地。”说完，便驱马向西而去。
八百人在风雪中行如笔墨，起伏不久，便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秦一何见宋璃书行至不见，才进了帐。
陆道深奋力砍下一个苏东士兵，热乎乎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很快便冷却了。他握刀的手已有些脱力，沾着血，滑腻腻地握不住刀。
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情形如何。他刚奉命领着边中六营到山东边，就被包围了，他急下令突围却没有成功。
一众军士像入了虎口，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只觉得敌人的呐喊夹在风雪中，排山倒海向他袭来。
副将紧挨着他，身中数刀。
“还有多少人？”陆道深在厮杀的空隙中问。
副将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倒下了，脸埋在雪里，像是睡着了。
这一夜的雪，陆道深觉得格外漫长。
苏东人从未想到偷袭会如此成功，他们的头领合瓦一刀砍翻了一个陵人士兵，偷袭就此打响。
太难得了，这样的机会。这一次，苏东人举起冰冷的兵器指向陵人的部队，他们看起来那样无措，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杀了这些陵人，拿下半月山。
宋璃书的出现是个意外，却是合瓦期待的意外。
她红衣铁甲直驱入战场，迎面就给合瓦一刀，合瓦抬刀一挡。
“哐当——”
两人都向后退了一段距离。这是个短暂的试探。这个女人，在合瓦看来，她不输男人。
“宋璃书，”合瓦绕有兴趣地打量着马上隐在风雪里的身影，这可是大陵国唯一的女将军，用生硬的大陵话说，“你还是来了，可惜，你赢不了我的。”
宋璃书没有说话，六营厮杀了太久，早就体力不支了，只有杀了合瓦，才能最快救下六营，减少损失。
她抬起她的手，数枚暗器向合瓦飞去。
“当—当—”
合瓦反应很快，几刀挡下。刚想说：“女人的把戏。”，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到了喉咙。他瞪大了眼镜，头向后撤，宋璃书没给机会，半身向前俯，用力砍下。
她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惜，”宋璃书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颗沾了雪的满脸惊恐的头颅，用嘲弄的语气学着合瓦刚才的话，“你赢不了我的。”
——
荆都内并未下雪，只是阴晴不定，晴了没几日，便甩脾气似的下起了雨。
刚下了早朝，殿外雨声淅沥，一砖一瓦上几百年来的威严被浸泡得柔软。
饶空许撑伞提袍，沿道急匆匆往门下省处赶。沿路常遇着成排的宫娥，他略略点头便作她们行礼的应答。
行至一长廊前，忽见一人立于檐下。
待走近了，饶空许才认出是中书省的中书令。
“江书令，您怎么站这？”饶空许满脸疑惑。这才下了早朝，也不是闲着的时候啊。
江常见是他，稍稍笑了笑，指指檐外的天，道：“我这是等雨停啊。”
饶空许恍然大悟，连上前几步，道：“犯不着的，一同走一同走。”
江常也不问他去哪里，与他一同打伞，向玉尚门走去。
“今日陛下提到的重修官沟一事，江书令怎么看？”饶空许道。
江常摸了摸美须，道：“这两天已经小雨绵绵了，再过不久便要到真正的大雨时候，城里人口多，住宅杂，沟道肯定是要重修的。”
饶空许顿了一会儿，道：“只自乘阳门到雁石门，沟道便有五里左右，如今国库空虚，这……”
江常见饶空许迟疑，似是无意道：“工部那边算下来修完所有官沟大约要十万两银子，而入秋来太后寿宴就支了近百万两银子，真是国库空虚啊。”
饶空许明白江常的意思，却不吱声，他们以过了玉尚门，言语可以明朗些。
江常见他沉默，停下不再走，看着他，眼里的失望与无奈像要溢出。
饶空许也停下，问道：“江书令怎么不走了？”
“有人来接了，”江常收回目光，抬手指向前面，“今日有劳饶侍中了，想必我们并不顺路。”
饶空许抬头看去，远远走来一位橘衣小姐，那便是江常的嫡女江清月了。
两人不再语言，江清月不多时便走近，她认得饶空许，便行一礼，道：“见过饶侍中。”又将伞倾过来，道：“父亲，走吧。”
江常对饶空许点了点头，随江清月走了。
饶空许立在原地，见他们慢慢走远。
“想必我们并不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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