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话说那余从白黯然失神告别宋煜而去，又偏生听见些班里班外的流言蜚语，例如连轻发烧，宋煜亲手送她去医院；例如连轻和宋煜从青梅竹马到恋人；例如……自然添油加醋者多，不过大多也还算属实，着实令她很为忧恼。她不明白自己向来的一厢情愿究竟算的上什么，庸人自扰抑或作茧自缚。可她向来不是个轻易愿向人妥协的人，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生生学会了削去了自己的真实面，换上了一张迷人心窍的面庞，从此所有爱恨藏心中，唯有处处举止得当方为妥帖。

不过，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成功者。

　　她输了一切自己所珍重的东西。

譬如本心，譬如自我，譬如……宋煜。

　　她也曾在梦里狠狠质问过宋煜，她究竟哪里比不上连轻。这或许是每个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的悲哀，他们总会不厌其烦反复询问着这个千古难题，尽管很清楚得到的的答案也许是临时搪塞也许锥心刺骨，但还是固执要得到一个当事人亲口说出的答案。但余从白清楚的是，她兴许没有那些可以在深夜嘶声嚎啕的人的运气，她和宋煜，不过是连声朋友都称不上的同班同学而已，见面可以问好，但绝不会开玩笑，平常可以问候，逾矩了便会让彼此尴尬。她甚至在生活里扮演的是那样一个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却又不食人间烟火的模范标本，连脾气都闹不得，自然也不会有人懂她内心所想。

“真是……失败啊。”她继续将班里人口中的声声收入耳中，然后看了看一如既往的宋煜和原本属于连轻却空着的座位，不由得轻蔑了笑了笑。这连大班长，平常再难都绝不缺课，倒是这一阵子多病多灾，宋煜也不气恼，就围着她团团转呢。

放学之后，她还是按捺不住，来到了连轻所在的小区。

踌躇了许久，她还是敲了敲那扇大门。

　　见是她，连轻显然没有多大意外，只是不动声色的收起了一旁的不入流小说，迎她进来。连轻心里有点儿发怵，她这么多年隐藏着的感情，在余从白面前，不过是透明的，她害怕这样的感情见光，因为她清楚的明白，这不会为任何人所认可，反而会带来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的疏远宋煜，藏起来这份莫名的情愫，然后一切相安无事。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也不过会随着一切自己所认为的突发情况所土崩瓦解

　　“我想，我们该谈谈。”余从白款款坐下，一句话将连轻拉回了神。

　　“一我和宋煜毫无瓜葛，你不用顾忌我，大可以放心追。二如果你又要说什么莫名其妙例如我喜欢宋煜的话，那么我很抱歉，我怎么样都与你无关，所以无需向你报备，你可以随意认为。三宋煜挺喜欢你的，你上次帮忙他还说着要感谢你，虽然最后并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发的照片，但是我觉得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余同学你也算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多嘴什么，你今天就可以约他，反正，你也挺招人喜欢的，不是吗？”连轻决意先发制人，一股脑将话说个清楚明白，倒是余从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串数字，“我大概听不懂班长你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大病未愈所以说胡话吧，我这次来是来揭穿所谓的照片发布者的。我已经将其信息发到你的手机里了，我想你对于这个人应该也是有所疑惑的，不如去问个清楚。剩下的，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岂不是真的成了“聪明人”了？

虽然她一番话说得讽刺十足，可连轻反而觉得松了口气，那么，就像那天一样，亲手把宋煜的手交到她手里吧，她想早早让自己死心，免得让感情像钝刀子一样，一天天刺入，最后抽不出身。

　　她送去余从白，又思忖了许久，终究还是打通了宋煜的电话。

“喂，你该不会又怎么抽风要去医院了吧。”

　　“去死吧，哪有一上来就咒人的？我有正经事跟你讲。”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有话快说，我现在要回家了。”

“记得余从白吧。我当时犯贱打了她也一直没好意思说去道歉什么的，后来还用有色眼光看她。你不是当时就想谢谢她，怎么现在还没去啊，我跟你讲你趁早，顺带把我的人情债还了，我晚上约了她，你要是放她鸽子我保证你回来死定了！”她一口一本正经的语气，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憋出来的，她不停给自己心理安慰，只要宋煜答应了余从白那她就彻彻底底的放弃，反正从头到尾宋煜什么也不知道。

她约余从白却比想象中来的容易，一条短信过去，她只是简简单单回复了一个好字，让连轻很是吃惊，她竟然会答应的这么干脆。

不过，这终究是场不平的谢宴。

宋煜总是喜欢踩着点到，倒是余从白来的很早，还在用电话不停催促着什么。连轻借口有其他朋友在后几桌，只是出来露个面就走了。甚至有说有笑的在和那桌子人举杯谈乐，完全不像平常那个拘谨的她。宋煜皱着眉头，还是对余从白说了句抱歉，然后走过去抢走了连轻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一瞬间打破了玩闹的气氛，宋煜却偏像个没事人一样，丢下了一句：“身子没好就乱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喝酒。别等下醉了还得我扛回去麻烦死了。”又迅速闪回了原桌。

　　余从白的眼里有几分失神，等宋煜落座，她拍了拍手，随即店里灯光一暗，闪起了几束霓虹灯，晕染得店里多了几分暧昧的气息，原来嘈杂的顾客立即如被施了魔咒一般噤声，连轻也是一愣，又立刻反应过来余从白究竟想干点什么。她一个人悄悄离开了这块地方，她想，这样可笑的暗恋也该结束了。

　　余从白缓缓站起，显然是鼓足了勇气，也许是她等待了太久了吧，早已没有了继续的耐心。她闭上了眼睛，这辈子第一次相信宿命一般，说出了那句话：“宋煜，我喜欢你。”

　　其实宋煜不知道，其实他很早之前就认识过余从白，只不过，那时候的连轻还只是柔柔弱弱的一个，从来不敢大声说话，每每都小心翼翼跟在母亲的身后，很是怕生。可余从白，比连轻更不起眼，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是父亲在外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情人而已，却被母亲煞费苦心推入了那个冷冰冰的家，每天受着所谓正室的冷眼和冷嘲热讽，刚刚回到那个所谓的家的时候，她几乎是以着极度卑微的姿态，只会低着头承受着所有人的鄙夷与谩骂。

　　那时候的宋煜却偏偏是个孩子王，见余从白整日跟在她后面，倒也不恼，也不过问太多。以至于整整一两年，都未曾知道她的名字，看清过她的脸，但对于当时的余从白而言，宋煜就是天。他可以庇护着自己免遭他人一句又一句的“小三的孩子”，也可以使自己免于被人谩骂要挟的境地，尽管宋煜从来不知道她，她也不过是低着头，慢慢跟着。

　　余从白见宋煜一愣，还是摇了摇头，像是早已料定了会有这个结局一般，慢慢坐下，“如若你觉得不大适合，拒绝了便是。不用为此烦恼。”可她的眼里却偏偏挂着失落，像当年落魄的时候，她知道，无论多少年，她是什么模样，在这样一个少年面前，不，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自卑的个体。她害怕自己的真实面目被揭露，即使自己的母亲早已成了当家主母，可也不免要被人说一句手段过人，她怕极了所有人用那样的有色眼光看着自己，甚至想要放弃这家里的富丽堂皇独自离开这令她觉得肮脏恶心的家，可母亲总是像她哭诉她这些年的不易与辛酸，甚至说的她都有所动容，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宋煜看着一脸不甘的余从白，习惯性望向了连轻，见她的座位空着，他突然心生杂念。他看着桌上摆着的精致小菜，今时今刻竟觉味同嚼蜡，索然无味。他知道自己该给一个答复，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可以不伤她的心，他从小到大做事总是这么鲁莽，有些玩笑话脱口就出，以至于常常惹人误会。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以为这顿饭只是用来谢谢你的，但是没想到你误会了，可能是我天天口无遮拦，连轻也常常数落我这么个坏毛病。那我很抱歉啊，我暂时对你没什么感觉的。然后我有事要先走了，我已经结账了，你慢慢吃冷静下吧。”他不等余从白答复，已经飞奔出了店门。

连轻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想什么，又该说什么。她只是一步一步往回走，什么也不期待了。已经入冬的天气，她倒觉得不冷，一步步踏在雪里，觉得很是符合她现今的心境。那就……放肆一回吧。她捡起路边的雪，看着它们在自己手里慢慢地消融，最后成了一滩水，莫名有泪湿眼底。她有点儿后悔，还是颤颤巍巍走回了家。

宋煜出了门，一通乱找，终于看到了在雪地里不知所措的连轻。

“你今天到底抽什么风？好好的约我出来，自己又玩失踪，然后余从白就莫名其妙的告白了。”宋煜拉起来在地上玩雪的连轻，拍了拍她身上的雪，一脸嗔怒。

“没什么啊。我也不知道她会表白的。对了，祝福你成功脱单了。”她一脸无所谓，看了看已经脏了的羽绒服，还是叹了口气，心里千万句话，却偏偏说不出来。沉默了许久，她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宋煜怔住，手却死死地拉着连轻不放。连轻不解，用力挣脱了几下，还是走了。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宋煜的眉眼就在咫尺，连轻分明听到了他低声道出的这一句，有震惊，有狂喜，有纠结，有犹豫，也有愧疚。她停住，看了看宋煜还伸着的手，想了想今天对余从白说过的话，在心里狠狠痛骂自己：认识了这么多年，到底话里真几分假几分，还不明白吗，也许这不过是他用来逃避余从白的借口。况且自己明明清楚的很，这样的感情，迟早会被家人的阻力打断的，绝不能因为一时糊涂而闹得一塌糊涂！连轻还是狠下心，走了。

宋煜慢慢攥紧了手，无意间看见了背后的余从白。他不知道到底她是否听到了那句话，可看着毅然离去，还是收回了手。宋煜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的很洒脱，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全无束缚，也从不瞻前顾后，他只图个开心而已。唯有对于连轻莫名其妙的依赖，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也说不出口的。他喜欢她对他一句又一句的冷嘲热讽，喜欢她对他甩的小脾气，喜欢她求他帮忙时候的高傲的姿态，可他不说，他不敢说。连轻打小儿就是个墨守成规的老古董，在她眼里，任何学生时代的爱情都不过是个笑话，甚至是一种对自己对他人不负责的罪恶，况且他最认的一句理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他想自己不过是一时的神志不清，过了一阵子就好了。可他没想到，这样的一阵子竟然可以持续这么多年，直到今天，他竟然说了出来。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可向连轻辩解，或者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相信。无论如何，都走到这一步了啊。

他看着余从白，眼神就是最致命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