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无常的循环。
萧明听着同僚们谋逆的言论,停下了笔。
就如同每一次的路过他们的身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人注意到吧,只不过是他们都不甚在意,毕竟她是弃臣的女儿,就算去揭发他们,阁主也不会相信。
她的家族没落的彻底,又因为那样的身份,没有哪一个文官集团愿意接纳她。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些才华,还能为其他人顶锅,她大概早就不知道被怎样奚落排挤了。
透明人是这种家伙最好的待遇。
“真是令人绝望的蠢货啊。”
随意的将手上的水珠甩落,打湿的头发自然的分出一缕一缕,萧明仍是那副死鱼眼的样子,嘴角放松的下垂,看上去就是不好相处的臭脸。
“农民的孩子是农民,工匠的孩子是工匠,商人的孩子是商人。”
“就连这样的蠢货都能凭借家族的力量,党派的力量身居高位,这个国家果然是要完蛋了。”
萧明不在意的哼着小曲,将手揣到兜里,抬头看着这月亮,不在十五十六,不怎么圆,倒像是个缺了一角的盘子。
只是她走的方向不是回理政阁的七层,而是去议政阁的顶层。
背叛者的孩子,人们最开始便以认定了那孩子会成为背叛者而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那步步紧逼的目光变成同她父亲不同的人,成为一个在他们眼中普世的人。
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人,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稍微放松些,那带着最平凡也最纯粹恶意的眼神。
可明明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总是为了财富权利地位甚至那可怜的自尊心背叛他人,被弃信任是这世界上最常见的事。
所以今晚,萧明要做一件让他们说出一声,我就知道的事。
她要背叛那群蠢货,换的自己的升迁。
萧明是个观察入微的人,所以她知道每天晚上老阁主何时回寝,何时办公。
她甚至知道那群姑且能被称为同僚的蠢货们的每一个想要隐瞒的秘密。
知道那群士大夫们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迂腐不堪的秘密。
不过她可不在乎其中有多少人受伤,又多少人被牵连,即使她记得他们的每一个名字。
毕竟官场最重要的是升迁。
是升迁。
——————————
“你是萧家的丫头。”
老阁主当然记得她,毕竟她的父亲就是为了老阁主的那一句变法,就不管不顾的抛了头颅,洒了热血,成了他手里最利的一把刀。
让他们一家都被曾经的那些门生故旧,相敬师生排斥到死,哪怕萧家只剩她一人,她的科举之路照样步步维艰。
“没错,我是萧苼的女儿。”
夜夜笙歌的苼,也是苼地的苼,本没有什么别的寓意,却被那个有着浮华奢靡寓意的词带上了几分镶金穿玉的华美。
可父亲却是个同那词,同那意完全相反的人。
他不像那些老士族般迂腐颓靡明明差不多年纪,却像是丧失了生命力的木偶似的,虽然萧家那时也不算是太大的家族,但却也没缺过他们家什么。
可父亲却总是教导她要节俭,多出来的东西也多送到了善堂里。
这样温良有礼的父亲却是个实打实的背叛者,他背叛了自己的阶层,自己的家族,为了那些不相干的百姓。
所以她不能做这样的人,官场也不能像父亲那般刚直,要圆滑世故,要观察入微,要能看得清眼色,要能守得住秘密。
升迁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能为了的他而避让。
“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阁主依旧批着那永远都批不完的折子,语调没什么变化,显然他知道了她来此的目的。
“您这是在纵容着那样的暴行破坏东方海的统治吗?”
萧明隐隐的猜到了老阁主的目的,可她现在要做的是装傻,总是不能表现的比自己的领导更聪明,毕竟这样才符合一个优秀下属的表现。
“孩子,你的演技还是要磨练的,一说谎手就轻微的颤抖。”
这一点她从未注意过。
“孩子,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您说这是我的荣幸。”
根本就我没有什么选择。
“加入那群你心中的蠢货的组织吧,我想只要你散发不到十分之一的才华,所有人都会被你的能力所倾倒,然后通过他们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
“孩子,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杀心,这世上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老阁主的眼睛里亮闪闪,明明岁月已经带走了他当年英俊的容貌,可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却还是散发着比潘多拉的魔盒还具备魔力的诱哄。
“您,你是什么意思?”
“让我做刀,不,不对,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做了,我完全可以...”
“只要在三个月内完成,其他三城根本来不及支援,东方海易守难关,除非从内部瓦解。”
“你不可能这么做,可你又有什么底盘能够支持你这样做?”
“那群暗卫的底系我早就摸清楚了,东方海根本就没有能够支持打一场内战的力量了。”
“除非你真的认为你的女儿还有那个被白虎选中的你的孙女的力量能够以一当万,否则根本不可能。”
“况且若是由我做智囊,这东方海就是囊中之物,你不可能这么赌的。”
“老夫我可从来没有赌博的爱好。”
老阁主摇了摇头,看着面前那个仍旧站的笔直去低头思考的人,胸有成竹的继续写着。
最终,萧明得出了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后唯一剩下的可能。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是她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问题。
“因为,你是他的女儿啊!”
“那个读着横渠四句,立志要以一人之身改变这个不公世界的萧苼的女儿。”
“只要有一线希望,你是一定会运用那股力量完成那个不可能的理想的吧!”
萧明沉默的点了点头。
议事阁的最顶层能够几乎将这个东方海最大的城镇在此一览无余,萧苼也来过这里,就是在这里同老阁主定下了限制士族的那篇法案。
——————————
“叛乱祸首萧明,午时三刻,立斩伏诛。”
萧明穿着破旧的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的囚服,轻声哼着幼时母亲哼过的歌曲,听着旁边牢里痛哭流涕的大呼小叫,一点都不在意即将死去的事实。
对于老阁主生前的委托她做的很好,那本世家名录里的大世家,小世家她一个都没落下,全都人头滚滚落。
连父亲都没有做到的,她做到了,虽然这种只是治标不治本,但她种下了一颗种子。
当那些虫豸们再一次想要卷土重来时,总会有人成为新的她,让那群家伙明白,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们真的好吵,只不过是去打几百板子,服劳役,又不是要死了。”
萧明看着又一个被拉出去鬼哭狼嚎的犯人掏了掏耳朵颇为不屑的说着,不过大概也没人会听到,毕竟那个犯人是这里除她之外的最后一个犯人了。
她倒是不在意背过身去看牢房里那小小的窗子,正午的好阳光投进来,显得牢房里又黑又闷,还带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她身在黑暗之中,小心翼翼的将手探进那片光明里做着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抓握动作。
光怎么能会被抓住呢?
东方与宁看到的就是这副奇怪的场景。
那个做着奇怪动作的怪人感叹道:
“这阳光真好,下辈子还看。”
“你就是萧明,祖父为我选的,辅政官吗?”
“嗯,看来不用下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