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年轻人,那是一个年轻的英雄,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同时也因为其观点受到了一些年轻军官的拥簇,阿格乐娅早就想见他一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但是莱拉想见这位学长却是相当轻松的,他们同在帝国军事学院上学,只是这个学长比莱拉大几届而已。
莱拉的父亲也是一位激进派的军官,在反抗霸权国家干预苏莱曼尼内政这方面,阿斯兰很欣赏这位年轻的后辈,自然也乐意撮合莱拉认识这位年轻的先生。
莱拉与这位年轻人见面,这之后又促成了阿格乐娅与他的会面,虽然说是年轻人,可是当时还是个少女的阿格乐娅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出头了。
对于一个军官来说,他的年纪惊人的小,但是对于一个少女来说,他又显得有些年长,不过他很有活力,穿着笔挺军装的他带着军人特有的气场走进皇宫的花园,行礼时不带一点卑微,抬头看她时,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直直看着她,没有丝毫“照顾”作为皇室成员的阿格乐娅的意图。
这是阿格乐娅极少数被这样注视,顿时,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兴趣便无法再被压抑,她露出极少见的真诚的笑容。
盛放着郁金香与其他各色花朵的花园里,十七岁的公主与这位有着大逆不道想法的男人开始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用华丽的词藻寒暄片刻,便因为察觉到彼此目光中的无趣而选择了直接切入话题。
“您能想到来见我,说明您对我的想法已经有了一定认知,那么我是否可以说一些东西,一些可能会引起您不悦的消息呢?”
“但说无妨。”
军人向前探过身体,那双充满力量的双眼看着公主的眼睛,他平稳而坚定的说道。
“苏莱曼尼的王权对于苏莱曼尼本身是个阻碍,如果我们想要在接下来的历史中还能保留自身,那么苏莱曼尼不能再被苏丹统治,它需要民主,需要一群有着新鲜血液的年轻人来一起治理,而不是一群垂垂老矣,无比迂腐的祭司和官员。”
这种话简直是谋反,但是阿格乐娅并不在意,她读过那些书,知道民主政治对于威尔斯特灵崛起的重要性,一个只知道维护自己利益的国王会被人民踢下去,然后重新换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人上来,至于国家主权则牢牢掌握在那些能够为了这个国家着想的年轻人手上,他们愿意为了新生的国家献出一切,马格兰斯菲特同样经历过这个过程,那些有勇气的人总愿意为国家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并走在前面。
权力不会再集中于一人手上,而一人独权导致的对于基层的忽视也可以减少,阿格乐娅看过一些文件,知道底层人民过着极端痛苦的生活,如果他们能够获得权力,那么苏莱曼尼会出现更多的有识之士,甚至于宗教之权力也可以被削弱,那么女孩也可以读书了。
阿格乐娅没有见过那样的未来,新事物让她激动万分,她和这个叫做穆斯塔法的青年军人相谈甚欢,两个人一起设想关于苏莱曼尼可能的未来,虽然尚未建立约定,但是此时,他们早已经站在一起。穆斯塔法颇有远见,且对待她并不轻视,反而耐心的倾听她的意见,这让阿格乐娅感到振奋。
穆斯塔法露出一个克制的微笑,就像是将嘴角随便抬起一下,但是他的双眼在笑。
“听说公主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这让我真的很惊讶,您的想法比很多苏莱曼尼人都要先进,我们常说三个女人才能抵一个男人,我不喜欢这说法,不过,您一个人的想法要赛过三十个现在的官员了,这是实话。”
公主掩饰不住惊讶。
“你这样看我?您不认为我这是无稽之谈,不认为我只是照搬男人的意见?”
穆斯塔法认真的点头。
“当然,您的许多想法是相当独特的,那是您自己的看法,可能有些人会说您在异想天开,但是请相信我吧,连我都因为您的想法大吃一惊,您能以这种处境做到这样,很难很难。”
感同身受是少见的能力,这意味着人要从注视自己变成注视他人,这相当的反本能,不是吗?不过,有这种能力的人才可以被称作是英雄,却并非王者,穆斯塔法能从一个男性的角度这样正视她的想法,这是阿格乐娅过去几年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就连父亲也只说她有一些小聪明罢了。穆斯塔法能体会到她的感受,甚至愿意去理解她,这让阿格乐娅深受感动。
“……你确实有点本事。”
“谬赞了,不过,阿格乐娅大人,其实我个人是觉得有点可惜的。”
阿格乐娅歪了歪脑袋,灰色双眼眯起,看向穆斯塔法。
“可惜什么?”
“阿格乐娅大人,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做到更厉害的事情的,你明明有着更加卓越的思想,却被困在这里无法施展手脚,这才是让我感到可惜的……你明明可以成就一番伟业。”
“你是指什么事情?”
阿格乐娅收起笑容,双眼顿时有了凌厉的光,这表情让穆斯塔法颇为惊讶,他很少知道后宫里的事情,但是这个年轻的公主是有名的温和有礼,他从未想过她会有这种表情。
似乎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一般,那种期盼已久,且对自己渴求之物胜券在握的表情。
“毁灭一个国家很简单,用暴力,用语言,用金钱都可以,但是创造一个国家呢?拳头可无法让一个国家长久的存在,维系一个国家才是最艰难的事情。”
“阿格乐娅大人,我听莱拉少尉说您感到无聊,那您为什么不试试有挑战性的东西,比如在一个旧国家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国家呢?”
“为什么不和那些做得到的人一起,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呢?”
少女抬头看着年轻的男人,那双眼睛里闪耀着光芒,如同沙海寂夜指明方向的孤星。
她伸出手。
四年后的少女看着她的哥哥,她比四年前更加的张扬,也学到了更多,但是她的哥哥始终没能变化一点,甚至更加恐惧了。
她的世界始终在变化,她的思想也是,她不会永远是个女孩,但是她的哥哥始终想要这么认为。
他并不敢接受变化,于是将变化驱赶出去,阿格乐娅的变化让他无法理解,也让他深深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个错误,自己是否真的被时代多遗弃,阿格乐娅所说是否真的是对的呢?可是他不敢放弃权力,不敢把权力给予一群更愿意让这个国家进步的年轻人。
因为他即是权力的产物,他与权力早已为一体,没有权力,他什么都不是。
苏丹叹了口气,莱卡看见,似乎在一瞬间,他紧绷着的疲累的脸更加老了几岁,他深深的陷进靠椅,如同蚌缩回壳中。
“……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吗?阿格乐?”
他唤起妹妹的乳名,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一阵清风就能吹走。
“……如果你不肯放弃的话,没有。”
阿格乐娅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冷硬如钢铁。
苏丹惨笑一声。
“你知道我不可能。”
阿格乐娅看着他的脸,眼神中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那你也知道我的回答。”
苏丹再次叹息,他笑着看向妹妹,好像看着一个傻乎乎的,茫然却冲动的年轻人。
“……你选择的那条道路未必好走。”
“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阿格乐娅冷着脸说完这句话,站起身,优雅而不带丝毫卑微的行了礼,抬起身,双眼中再也不掩饰燃烧着的野心与敌意。
“那么,从今天开始,各走各的路吧,穆拉德,我已经不会回头,即使粉身碎骨我也无怨无悔。”
“我相信你也一样,所以,就把命运交给历史,让它看我们谁能活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