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卫国公府五个大字,从西边角门入,进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穿堂之中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有三间厅,正中央的是荣禧厅,屋内雕梁画栋,四周粉壁上挂着字画,台矶只有下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派典雅雍容之气,只是这般盛景,内里却不断传出叱骂声。
"先生教你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卫峥紧紧盯着卫沅清眸子里的怒火似乎都要将他燃烧殆尽,负着手在沉香木桌案来回踱步。
卫沅清岿然不动,好似说的不是他。
"我念你母亲早亡,平日有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你,可你书读不好又不如沅柏孝顺,兄长也当不好,你说说你,你能干什么?"最后一句话,卫峥几乎是吼出来的。
" 还有你,"卫峥睨向五夫人,今日五夫人一袭湖绿色绉纱外袍和浅碧色长裙,头戴青玉素簪头上簪着几朵茉莉绢花 衬得人无害柔怜
" 绫罗绸缎,簪钗珠宝你们多拿就多拿了,只是这笔还得要两支,还如此不分轻重,看把沅泠教成什么样子,啊?!"卫峥额上青筋突暴,声音沉而嘶哑。
五夫人刚刚想要求情的心在看到卫峥转向她时早已偃旗息鼓,此时吓得脸色煞白,两股战战。
卫沅湘也低着头跪着,心想要到她了,可没想到卫峥斥责完五夫人时,静寂良久。
卫峥眸色晦暗不明,目光扫向卫沅湘时,满腹责骂不知为何说不出来口,这孩子自己亏欠他良多,既无娘家庇佑,自己也没甚管过她……
"泠儿与湘儿罚跪一天,沅清罚跪三天禁足半月,没用命令不得外出。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把这三人带到明理堂去!"卫峥指着不远处的外套女嬷嬷道
丫鬟婆子忙不迭应了一声,卫峥转过身去五夫人拢了拢外衫,深深看了一眼,也跟着三人一齐走了。
卫沅泠与五夫人走在后头,她怯怯抬眼,五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顿觉心下了然,心定了大半。
见四人离去,不知何时进来的的门童上前禀道,国公,端州巡抚沈自明投了拜帖,"在正门外已等候多时了。"
卫峥所有思绪在一瞬间都靠拢,刚才还阴云密布的脸现在盛满急切,衣袖一挥,"还不速速请他进来!"
明理堂内。三人膝下放着个软草蒲团,正前方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高的青绿古铜香炉屋内上空袅袅升起三缕白烟。
卫沅清屁股还没捂热就迫不及待起身,东瞅瞅西看看,"这明理堂真是无趣。"空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留下来的几个丫鬟小厮眼观鼻鼻观心权当看不见也听不见。
卫沅清倏忽蹦到两人跟前,一头长发高高束起,五官如玉雕般清朗俊逸,目光中偏又带了几分审视的味道,卫沅泠心下正掐算着时间,冷不防被吓一跳,慌乱下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卫沅清神情未丝毫松动,他本就与家中姊妹相处甚少,因着先前的笔,他对这五妹一丝好感也无。又偏过头瞧卫沅湘后者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两道秀气的眉毛皱起,目光定定凝视前方。
少年上蹿下跳了好一番才消停,觉着累了便扯开桌案的椅子,双腿翘在檀木螭案上,双手枕在脑后阖眼假寐。
将睡未睡之际,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五姑娘晕倒了一一 "
卫沅清面色不悦的睁眼,就看到卫沅泠被丫鬟抱在怀里,只露个圆圆脑袋。
他睡意消了大半,待人走远,嗤笑一声:"她瞧着比你还壮些,怎么还没你耐抗?"
小家伙依旧一声不吭,双唇紧抿。
卫沅清啧了一声,脾气跟驴一样也不知随了谁。
"哎,你怎么不装晕?"卫沅清撤回脚,翘着个二郎腿,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卫沅湘嘴唇干裂,却依旧挺直腰板,开囗道"我阿娘死了,我若装晕,怕是没人送我回去,跟你一道,他们兴许还记得我能给我口饭吃。"声音中隐隐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哭腔。
卫沅清的笑僵在脸上,那分吊儿郎当的样儿也敛了几分,他只道这丫头衣着简朴身形消瘦不似贵府小姐,没想到竟落到这般境地,这下便能对应起她那天为何如此在意一支笔了。
卫沅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卫沅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好似蒙了一层水光,细密的汗珠从她鬓边落下。心里为数不多的责任感折磨着他。
" 走,三哥哥带你买好吃的去!"卫沅清踢掉椅子,咬牙道。
"什么?"卫沅湘瞪大一双杏眼。
酇(cuo)阳城四周环水,永安街依水而建,茶馆商铺多为青砖小瓦、飞檐。恰逢秋日收货之时,街上到处都是叫卖声,有的着白虔衫青花手巾戴帽穿褙子有的穿衫束角带。
货郎幞头上插满玩具,卫沅清给她买了热腾腾额的米糕还有她穿越前就爱吃的柿饼,不仅如此少年还将她举过头顶上,让她看民间杂技
少年身着宝蓝色云纹劲衬得身姿修长挺拔,却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骑在脖子上,任谁见了都决计不会认出这是卫国公府里的三少爷和六小姐。
" 那日是我对不住你。"少年眸若点漆,盛满愧疚之色
卫沅湘专心看杂技,听到这话,心道,我早不怪你了,她前生今世加起来都快二十岁的人了那日闹一闹不过刷刷存在感,若非那日她还不会知道这大宛王朝竟真的和她看的野史高度重合。为了维持粉团子的高冷人设,她只捡了一句说,我早不怪你了。
日落光辉映下,昏黄的霞光渲染着半边天,一大一小的身影倒映在汜水江面。
"爹爹真的不会凶我们吗?"
"不会,我说一他从不敢说二……"
坐在花和厅里的卫峥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沈巡抚不厚道的笑了,"卫兄年岁将至,保重身体啊。"
卫峥揉了揉鼻子,暗道定是沅清那臭小子骂我,爽朗笑道"哈哈,这人不服老不行。"
二人是幼年的好友,彼此推杯换盏交谈少年趣事好久。
"沈兄在外任期满,现下调任京城,总算熬出头了。"
"哪里哪里,不过谋求个差事供养家中老母罢了。"
沈自明左右张望,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后,俯身前倾道,"京城那边的人说,皇帝裁撤了东厂和锦衣卫的提督和指挥使,又往里塞了不少自己人。"
"怎会?"卫峥剥着橘子,"魏忠贤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
"皇上生性多疑,重新启用东厂锦衣卫也在情理中,不过这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生杀荣辱大权全都掌握在皇帝手中,只是我担心这萧家……"沈自明忖思道。
卫峥顺口接话道, "我大宛自建朝开始两任太后和现如今的皇后皆出自萧家,萧家儿朗尽数为国捐躯萧家嫡系只剩萧瑀和现太子,太子不废,萧家不倒。"
卫峥的面色愈发凝重。
"不错,卫兄,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萧太后近日有些蠢蠢欲动,若真到了那一步---宦官当道外戚干政,唉,但愿你我都是杞人忧天。"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
沈自明嘴里嚼着花生米,"我进京途中听说骋儿官升至车骑将军,还没来得及恭喜卫兄啊!"沈自明朝卫骋拱手作揖。
提及卫骋,卫峥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些许。
参考书籍:《走浍河》《中国服装史》《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