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天上落下大雨，路上行人稀少，天光暗淡。
小荷举着柄荷叶作伞往家赶，她今日在小舟上不小心睡着了，这雨下得急，小舟顺着水流飘下，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离开了玄英为她划定的安全范围。
大雨冲刷着泥泞的路面，留下深深的一串马蹄印。
旁边的树林间传来打斗声，小荷奔跑的脚步顿了下，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混杂在其间。
玄英说过，不该凑的热闹不要凑。听着声音的远近，打斗声离她愈发近了，小荷犹豫片刻，重又迈步向前奔跑。
“咻”的一声，一支箭射穿一人的身体，紧接着被人一脚踹飞，摔出林间，掼在了小荷前方的路上。
“救……”那人发现了小荷，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字，就断了气息。
荷叶掉落在地，小荷血色全无，她被玄英保护得太好，从未见过有人真正死在她面前。灵界的战报玄英会挑了胜仗讲给她听，会告诉她战后大家如何团结互助、很快恢复生息，至于那些血色与牺牲，太过沉重，生命之重，不是轻易能背负的，也不是轻易能说出口的。
那统计好的数字，背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家破人亡，是逝去的一条条生命。
小荷愣愣地顺着那人的手指方向看去，遍地的尸体，随着一个黑衣人的喉咙被割裂，露出后面的收刀的男子来，轮廓分明的脸上，双眸似冰捻，也似寒月，只叫人觉得周遭的黯淡都被压了下去，生出冷色辉光。
他与小荷对视，刀重又出鞘，周边有几人结束斗争回到他身边，唤着他“角公子”，他抬手示意后，一行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小荷身上。
小荷步伐狼狈地跌倒在地，满面惊惧恰好被捕捉。她仰头，眼睁睁看着那公子一步步提刀走向他，拾起荷叶左右挥舞着：“别过来，你别过来……”她一点点往后挪着，裙摆泥泞一片。
雨势更大，小荷眼前模糊一片，已睁不开眼，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让你别过来！”
扑通一声，有人倒下了。“角公子！”惊呼声一片，又有几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来将人搀扶起。
小荷一怔，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勉强看清那一脸凶相的男子倒在她面前，身下血迹晕开，其余穿着一样服饰的几人戒备地看着她。
“公子如何了？”
“疲累加上受伤，得快些找地方歇息处理伤势，这雨这般大，伤口容易感染啊。”
一个手上配戴着一块绿玉的人突然走向她。
“我……我没杀他。”小荷慌得扔掉手中唯一算得上是武器的荷叶，“阿英说过，不能杀人，我没有杀人的。”
领了宫尚角命令查这位姑娘却什么也没有查到的金复上前一步，试探道：“这雨势实在太猛，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提供个歇脚的地方，我家公子连日赶路已是疲劳过度，如今更是有伤在身，急需处理。”
“哦……哦……”小荷把手往裙摆上擦了擦，爬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我家就在那儿，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跟我来吧。”
一行人跟着小荷回到小院，小荷安顿好几人，穿上蓑衣，抱了匹白布，拿了把铁锹又要出门去。
“姑娘，你去哪儿？”刚替宫尚角上好药，正在观察这小院的金复叫住小荷。
“阿英说，死了的人要魂引忘川、入土为安，我不会引魂，但可以去挖坑埋了他们。”小荷将铁锹扛起，“我力气很大的，很快就回来，灶上的饭还烦请你们看一下，再焖一会儿就该好了。”说完又跑进雨幕中。
“哎，姑娘——”小荷跑得太快，等金复回过神来，小院中只余下一群鸭在嘎嘎叫，有只胆大的还扑扇着翅膀啪嗒啪嗒跑过来，冲他们又是叫又是吐口水的。
“欸？一只鸭子，看我们这是什么眼神儿？成精了？”
一侍卫刚说完就被同伴拍了一下：“上药都闭不上嘴，安分点吧你。”
饭点，小荷准时回来，雨也停了，她又是一身干净的衣裙，站在小院门口，晃了晃风铃：“我回来啦！”然后自己推开木门，将铁锹和剩余的白布匹放好，脱下蓑衣，从怀中掏出包好的几枚绿玉来，上面的血渍犹在，递给金复。
“给。阿英说，上了战场的人，一旦死了或许连白骨都寻不到，不管亲人再怎么日复一日地盼，日复一日地寻。死去的人总归要给活着的人留下念想的，我看你们手上都戴着绿玉，我就把手上有这个的都解了下来，给你们作念想。”
几名窃窃私语的侍卫沉默下来，年轻的别过头去擦了下泪，金复接过，恭敬地行了一礼，哑声道：“多谢姑娘。”不论她是何身份，对宫门是否有威胁，此刻的她受得住这一拜。
每一枚绿玉上都刻有该侍卫的姓名，一枚绿玉，一条生命。
“没事。”小荷摆摆手，嗅了嗅饭味，“你们都饿了吧？我去盛饭。”
她点了点人数，去橱柜里数出几枚鸭蛋来，起火，煎蛋，撒上胡萝卜碎和芝麻碎，用木盘端好摆上饭桌：“开饭啦！”
见几人还站着，小荷拌着饭的手微顿，眼睛微亮：“你们也喜欢坐在檐下吃饭吗？”
“啊？”
“来来来，把饭碗端好，跟我走。”小荷将拌好的饭一一分好，领着几人走到檐下，率先坐下，拍了拍木板，“坐吧，我昨日才擦过，可干净了。”
金复不动，其余几人也不动。
小荷想了想：“我给你们那位公子留了饭的，你们先吃，等他醒了，我再去热一热就好了。快坐下，趁热吃，我在饭里拌了猪油，凉了就腻了，腻了就不好吃了，不好吃就吃不光，吃不光就是浪费粮食。”
好说歹说下，金复坐下了，其余几人也坐下了。一排人在檐下埋头扒饭，每人的碗里都卧了煎鸭蛋，味道就像是儿时娘亲煎的那样，有人吃着吃着就偷偷抹起泪来。
小荷晃悠着双腿，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小院里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客人，阵法没有触动，说明他们对小荷都没有恶意。
真好，小荷也体会到了玄英当初捡她回来养的心情，有人等着回家，有人一起陪着吃饭，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儿了。
后来玄英痛心疾首拍大腿：什么都教了，偏偏忘了教不要捡男人回家了！哎呀，男女大防也没教！六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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